晚上七点,易欣陪周海洋玩了一个下午,周海洋叫她通宵,她不肯,说回去还要做题,请周海洋吃顿饭就回家。
“你今晚还不回家啊?”易欣往身上喷香水,遮掩网吧里的烟味儿。
“不回,明天去学校睡觉,晚上还在网吧过。”周海洋说。
“你疯了?这么黑白颠倒,能吃得消么?”
周海洋把屏幕上锁,眨眨发沉发涩的眼皮,“周成达回来了,我不想见他。”
“周成达?你爸?你爸出狱了?”易欣问。
“你小点声,什么露脸的事?”周海洋无奈叹气,“我真希望他一直在里面蹲着。”
易欣劝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今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还能一辈子不见他啊?”
周海洋接过易欣递来的纸巾擦脸,“也许我等不到高考,哪天就离开宁南,打工也好,创业也好,我不想看到他。如果我也有个好点的爸,也不至于混这个德行。算了,不说这些,吃饭去。”
易欣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谁也无法劝周海洋改变主意,只好不提,背起书包,正要离开座位,却见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她心弦一颤,吓得呆立在原地。
周海洋见易欣脸色不对,转身看向那边,四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径直朝他们走来,领头的那个他认得,叫徐大辉,是宁南有名的混混。
“怎么了?”周海洋问易欣。
易欣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等那四个人来到面前,她终于鼓足勇气说:“辉哥,我……”
叫徐大辉的人身材不算高,但很壮实,黑色短袖,手臂上有很复杂的纹身图案,脖子上缠一条白金项链,低头看看周海洋,凶巴巴的目光又落回易欣脸上。
“不接我电话,我以为你掉海里了,跑这里玩的开心么?”徐大辉皮笑肉不笑,鼻孔出粗气。
“辉哥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躲你,欠你的钱下个月……”易欣含糊其辞。
徐大辉瞪起眼睛,“下个月?这都几个下个月了?过年你就说还,一直拖到现在,连利息都见不到一分,你当我开慈善机构的?”
周海洋知道徐大辉开了个信贷公司,暗地里做一些高利贷的勾当,这时听懂两人谈话,想必易欣在他那里借钱没还,这些人是来讨债的。
“辉哥,她欠你多少钱?”周海洋站起身问。
徐大辉瞥他一眼,“怎么?你帮她还?”
“我先问问。”周海洋客客气气说。
“不多,五万,利滚利,给她打个折,算八万。”徐大辉歪着脸说。
周海洋皱眉咽口水,别说八万,他口袋里连八十都拿不出。
“怎么?嫌多?”徐大辉冷笑着看他,又盯着易欣问:“我看你是小女生,够迁就你了,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还不上利息,有你好看的。”
易欣吓得发抖,不敢看徐大辉眼睛,她去年朝徐大辉借的高利贷,早已经挥霍一空,“辉哥,求求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等我高考后,我打工赚钱还你。”
见易欣哭着乞求,徐大辉和手下几个人相觑一笑,“你是我谁啊?我等你高考?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还钱。”
易欣擦擦眼泪,“辉哥你知道,我家里早就破产了,他们也没钱。”
“少跟我说这些废话,见不到钱,你今晚别想回家。”徐大辉说着去拽易欣手臂。
易欣不敢反抗,被半拖半拽向前走。
周海洋急忙上前劝说,却被徐大辉指着鼻子骂开,叫他少管闲事。
眼看易欣被徐大辉拖下楼,周海洋从惊慌中回过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易欣带走,一个妙龄少女被抓去还债,结果是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周海洋咬咬牙,握紧拳头追下楼,在网吧门外拦下几人,徐大辉的面包车就停在路边。
“辉哥,咱们有话好说,她欠你的钱,我们想办法还你。”周海洋低声下气求他。
徐大辉不想跟他啰嗦,再次威胁他滚开。周海洋见拦不住他们,情急之下伸手去抓易欣,想把人抢回来。
徐大辉见他一再纠缠,忍无可忍,和几个兄弟同时出手把周海洋按在地上,开始拳脚相加。
周海洋抱着头,易欣在旁边大呼小叫,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声音浑厚,“干什么呢?报警了!”
听到这声颇有震慑力的呼喊,徐大辉他们做贼心虚,也顾不得去抓易欣,立刻钻进那辆面包车逃之夭夭。
躺在地上的周海洋缓缓坐起,惊魂未定的易欣连忙蹲在他身旁,查看他伤情,周海洋虽然被打的很惨,却还是擦去脸上的血迹,跟她笑了笑,转脸去看那个喊报警的人。
他正要说声谢,可等看清灯光下那人的脸,他脸上强撑的笑容渐渐凝固,而那个中年男人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起初神色有些犹疑,像是在辨认,但很快变得坚定。
“海洋?真是你?”中年男人试探问,抑制住语气中的激动。
这个衣着朴素的高个子男人正是周成达,虽然和周海洋九年没见,但中午出狱回到家后,他看了很多儿子的照片,又从父母那里得知周海洋喜欢去的几个娱乐场所,他不放心过来找,找了很久,想不到会在这里帮儿子解围。
周海洋一眼认出周成达,复杂的情绪无以言表,也许因为刚见面爸爸就帮了他一次,他没有想象中那样愤怒,可心底怨恨没有半点释怀,冷着脸,不想管这个人叫爸。
在医院经过简单处理,周海洋身上的皮外伤都无大碍,幸好周成达来的及时,要不然他肯定被打得更惨。
周成达叫周海洋跟自己回家,在医院住一晚也可以,但周海洋哪肯听其摆布,执意要回网吧过夜,周成达和易欣联手都劝不动他,只好任由他胡闹。
在医院给周海洋处理伤口时,易欣如实交代出家里破产后借高利贷挥霍的事,感谢父子二人挺身而出,帮她暂时摆脱危险。
周成达劝易欣去报警,钱要还,但高利贷不能还,而且报了警起码能保证人身安全,易欣只是嗯啊答应下来,但她心底还没有报警的勇气,一是怕徐大辉他们报复,二是不想让父母知道。
周海洋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他并非不想责怪和安慰易欣几句,只是他讨厌周成达,讨厌到不想让周成达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他和这个将近十年没见面的男人实在太陌生,不想认这个坐过牢的男人做父亲。
周成达有几次试图跟周海洋沟通,可说出口的话就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周海洋哪怕一个表情的回应。
易欣从未见过如此形同陌路的一对父子,感觉自己快被他们之间的冰冷空气冻僵,她很清楚周海洋的倔脾气,只怕周海洋永远也不会叫出那声“爸”。
易欣没回家,给父母打电话说在朋友家过夜,实则是在网吧照顾带伤打游戏的周海洋,两人开个包间,她后半夜困的睁不开眼睛,躺在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早晨七点,两人醒来后去卫生间简单洗漱,迷迷糊糊走出网吧,要打车回学校,却看到对面广场的花坛上坐着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是周成达。
周成达在门外守了一晚,凌晨才睡,他不放心,怕那伙人还会来找茬,所以不敢回家。
易欣有些感动,快步走过去问:“叔叔,您在这里过夜?”
“啊,外面不冷,我刚从里面出来,早就想在外面走走。”周成达看向五米外一脸不屑的周海洋,“你们上学去?”
“嗯,周海洋,跟你爸说句话啊。”易欣有些急。
出门看到周成达那一刻,周海洋心中的确掠过一瞬间感动,他当然明白周成达守在外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和过去十年的孤苦无依相比,这一夜守护又算的了什么。
周海洋依旧冷着脸,不想跟周成达有眼神上的交流,径直朝街边一辆出租车走去,叫易欣赶快上车。
易欣只好跟上去,开门前对周成达说声叔叔再见,叫他赶快回家休息,不用担心。
看着出租车驶远,周成达落寞地站在街边,他在监狱表现良好,减刑两年出来,就是想尽早见到父母和儿子,补偿这些年对家人的亏欠。周海洋冷漠的态度他早有预见,毕竟在他服刑期间,儿子没来探望他一次,但他相信只要自己真正改过自新,开始为家人付出,这样的局面迟早会转变。
出租车上,易欣又劝周海洋几句,周海洋不耐烦,让她先管好自己,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高利贷的事情,报警是唯一选择。
易欣心烦意乱,此刻她最担心的除了怕被报复,就是怕耽误高考,她不清楚报警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搞不好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反而打乱她复习的节奏。和那些社会人士相比,她一个高中学生实在太嫩,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
倘若复读一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她肯定承受不起这样的挫折,只好先谨慎地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班级,早自习已经上了一半,周海洋脸上的淤青太过明显,同学们都看到,但没人敢议论他那张随时可能发脾气的脸。
杜亚娟把周海洋叫出教室,询问情况,周海洋没说实话,只说自己路上和人发生口角,打架受伤,拿出医院开的证明,杜亚娟看了不再追究。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来到69天,为了不让学生们陷入过于紧张的备考氛围,各班班主任偶尔会组织一些活动来缓解压力。
下午第三节课,杜亚娟和另一个复读班老师联系好,两班约打一场篮球友谊赛,同学们兴致高昂,都来到篮球场。
周海洋和易欣自然没闲心去看球,昨晚的困倦还没完全消散,难得教室里这么安静,都趴在课桌上补觉。
正睡得香,耳边忽听啪一声响,两人同时吓一跳,周海洋翻个身,骂句脏话继续睡,易欣睁开眼睛,看到姜小余课桌上一个日记本落在地上。
她满心怨气坐起身,昨晚的惊吓和委屈、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恍然想起最合格的出气筒不正是姜小余么?
她懒洋洋走过去,踢开姜小余的座椅,捡起那个卡通封面的日记本,看崭新程度,应该是刚刚买的。
“什么破东西,low货。”易欣气不打一处来,看看前面的垃圾桶,走过去要把日记本丢进里面,捉弄一下姜小余,调节郁闷的心情。
“你干什么呢?”周海洋半梦半醒问。
“姜小余日记本,给她扔进垃圾桶。”易欣轻描淡写,说着来到垃圾桶前,忽然想到刚买的日记本密码通常是“0000”,不知道姜小余有没有修改。
易欣随便一试,密码锁果然打开,她翻开扉页向后看,满满几页工整秀气的小字,竟然是一首诗:
像行星围绕寂寞
像恒星燃烧孤单
像宇宙永远守护一个奇点
你遥不可及,又近在心间
我将思念,织成远航的帆
寻找你,潜藏的彼岸
在银河系的悬臂
在猎户座的正南
我穿越黑洞的吸引
撕开星云的烂漫
固执地向你靠近,蔓延
不知穿越几亿光年
当我终于遇见你
在时光尽处,宇宙边缘
我们如同物质的正反
也像两个量子在纠缠
在各自轨道循环运转
也在引力牵动下紧密相连
最终,我们成为两颗双子星
相伴着,永恒着盘旋
像山脉守望湖泊
像大地滋养森林
像世间最不起眼的一粒轻尘
你五光十色,又明澈单纯
我跟随你的呼吸
跋涉你留下的足印
候鸟飞过西伯利亚林海
蒲公英吹落满地伤痕
从子夜到破晓
从黎明至黄昏
我们忘记柴米油盐的琐碎
也谈论鸡毛蒜皮的纷纭
在彩虹之上轻舞
也在泥土里面生根
我问你,这算不算爱情
你对我说
爱会在雪山峰顶开一朵最美的花
爱会在峡谷深处发一根小小的芽
芽不会对花诉说它的卑微
花不会对芽炫耀自己的伟大
易欣小声读完,看到最后一行字,眼睛瞪大一圈,不禁大声读出来:“送给你,世界上最美的颜色,我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