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想到,这场席卷全球的传染病,会在未来三年对人类的生存和活动产生如此巨大而深刻的影响。
千里之外的杭州,人们对新冠的理解,大多还只停留下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不过本地政府和媒体已经开始号召居民注意安全卫生。比较敏感的姜小柔从网上买了一些口罩、消毒液和速食。对于马红英一有机会就囤菜的行为,两人也不再反对,只是抽空把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出去一部分,好腾出空间来备货。
两个月来,鲁子敬顺利达成了第一个小目标——在棋院坚持一个月。他不仅很快就适应了棋院的节奏,熟悉了分校区除了上课之外的所有事务,教务顾问一把抓,不仅跟很多学生家长成了朋友,还顺手签了几单。虽说到手的钱不算多(第一个月6000多,第二个月8000),但是宽松、自在,还重新捡起象棋这个童子功来。从1月份开始,校长就把分校的事情都交给他,不仅给他加了600块钱底薪,还给他交了底,学生的提成大头是要给老师的,但他作为实际上的分校管理者,也是可以从中抽成的。
寒假前半个月是学生的集训期。集训期结束就是考级。考级结束,一般来说半年的课程就消耗完了,该续费续费,该招新招新。果不其然,之前的一个星期,老生续费外加转介绍新生,分校刷刷刷进来几十单。鲁子敬粗略一算,下个月的收入不出意外的话会破万。
钱赚得多了,人就有安全感;有了安全感,就能静下心来去考虑更多。比如他就把平时零零碎碎给鲁越讲的故事整理出来,利用棋院上午没人这段时间,找了个安静的房间自己录下来,准备放给小儿子听。
上个月冬至给老爸扫完墓后,他就开着车沿钱塘江往海宁方向漫无目标的开,进了一座山,看到一座庙,遇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被组织剥夺了僧人资格的和尚。这个和尚养了一堆女人,还有女人们的孩子。好奇之余,鲁子敬停下来试着了解他的世界,然后遭遇临检,跟和尚一起带着那些母亲和孩子们躲避红袖章的“追杀”,还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收拾细软看到那张照片时,鲁子敬惊叹于世间的巧合,远胜作者笔下的故事。
和尚告诉鲁子敬,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生与死,成与败,说到底只有两个字——心境。
鲁子敬说那是因为你有钱,有钱打底,生活无忧,才有资格任性;那些每天为生计奔波之人,温饱尚且不足,哪有底气去朝世界竖中指?为了生存,他们会出卖一切,甚至没有底线。
和尚说,这才更要把钱用在值得的地方。
鲁子敬说,你做的事,是广积功德,善莫大焉。
和尚说,可他到头来仍是要为生计奔波。
鲁子敬说,入世便是出世,入世即是修行。
和尚说他有慧根。
鲁子敬说人的智慧总是在两种情况下迸发,或锦衣玉食,或穷困潦倒,没有中间态。
两天后,鲁子敬归来。
因为姜小柔的反对,儿子终究还是没叫鲁墨或鲁墨,而叫鲁齐。谁让他是浙江人,姜小柔是山东人,一个越国,一个齐国。
除夕将至,鲁子敬早上去棋院检查了一遍锁上大门后,又跑了一趟大江东,在城隍庙附近一条小巷子的一个小店里买到了久违的烟花。当然,贵是真贵,而且只有烟花没有爆竹。两大袋子烟花花了小一千块钱。肉痛归肉痛,开心就好。明年一定得提前半个月来。
回来后,鲁子敬在小区门口接上姜小柔和两个娃去商场。
商场里洋溢着除旧迎新的气息。不过大多数人已经戴上口罩。对商家来说,不管中节洋节,只要是个节日,都能做成全民狂欢的氛围来。鲁越特别开心,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中午一顿披萨大餐吃完还要吃这个买那个,兴奋地上蹿下跳。猡小白也躺在婴儿车里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好奇。
岳父姜建军说订票迟了,来杭州的票没了,来不了了,索性等年后。
鲁子敬来到阳台,远眺1公里外的钱塘江,黄色的江面仿佛凝固不动,偶有一辆车从之江东路经过。老爸啊老爸,你要是还在,这江边的湿地小河,足够你弄个躺椅架起鱼竿泡上一天。
一年前的现在,他还在憧憬能够在昭阳更上一层楼;一年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人离开了。曾经每天几百上千条消息的老同学群,也在这一年中沉寂下来。最直接的原因是明进暴雷,让金欣这个大话痨“无颜”面对大家。因为金欣的情面,把钱投在明进理财的同学不在少数,少则5万,多则20万、30万,追回来遥遥无期。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同学和朋友之间,最好不要谈业务,一旦出状况,昔日情分说走就走。
当然,沉默的原因不止于此。每个人似乎都变得不愿说话,不知是真的很忙,还是变成了消失在朋友圈的那群中年人。连一向积极的廖小刚都没有跳出来说要组织活动。人的烦恼各不相同,与其不咸不淡的尬聊,不如隐身各自安好。
吃完饭,鲁子敬和姜小柔带两个娃去江边广场遛弯,十点才回家。猡小白在车里睡着了,鲁越过了兴奋劲儿连脸都不想洗就倒在沙发上。安顿好两个娃,鲁子敬一边泡脚一边刷朋友圈。朋友圈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看到的永远是别人愿意让你看到的一面,岁月静好、勤奋努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个人在这里都努力装扮出健康阳光来。
鲁子敬很少更新朋友圈,更是从来不发家人的照片。家人是隐私和自留地,没有必要跟外人分享。
相比朋友圈的作秀,他更喜欢刷微博——微博更真实,消息更多,负能量也更多;他喜欢看负面消息,人在逆境中特别需要负能量来重拾心气儿。
就在这时,他收到校长的留言,说应上级部门要求,即日起,所有校外培训机构一律暂停上课,何时复课要等通知。
鲁子敬知道是因为疫情,心想反正正好赶上过年和寒假,一般来说各路机构都要正月十五后才开课,夸张点的要3月才开课,正好趁机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当然,休息期间只发底薪。
不过鲁子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武汉只是开始,这场席卷全球的疫情,会深刻影响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甚至打断很多事情固有的发展惯性;更加没有想到,与疫情防控一同到来的,将是整个教培行业的寒冬,也让他刚刚续命的职业生涯再度面临危机。
这时,沉寂许久的老同学微信群突然跳了一下,竟是廖小刚在群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发红包。鲁子敬顺手一点,居然才1毛钱。本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等大家都领完,点开领取人一看才发现,廖小刚这厮竟是把5块钱的红包分了几十个来发,还有抢到几分钱的。
顿时群里一片声讨。
“要不是这样,你们会出来?”廖小刚得意地大笑。
鲁子敬敏锐地注意到,还有一份红包没领,是周易航。
这时廖小刚在他们三个的小群里@了周易航一下:老周,过年了,干啥呢?
周易航没动静。
鲁子敬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想给他打电话,又觉时间太晚,就给他在微信上留言:除旧迎新。
就在这时,许久没联系的赵依眉突然发来一条:“方便电话吗?”
肯定是不方便了。打字回:“什么事?”
赵依眉:“我联系不上周易航,担心他出事。”
鲁子敬心说每次他出事,你总是第一个在。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周易航都是他的同学、朋友。电话打过去,不接。
鲁子敬立刻给廖小刚留言:“打电话来约我喝酒。”
此时廖小刚躺在单身公寓的大**正在视频聊天,贱兮兮地说:“珞珞啊,过几天我去看你啊。”
镜头里的短发女生叫何珞。几个月前,以廖小刚见义勇为堵下来的三个小痞子为突破口,警方成功追踪到一个诱拐卖**团伙,解救出十几个被拐卖的女子,其中就有何珞的妹妹何珈。何珈失联时是杭州某大学大三的学生,因为失恋去买醉,被人下药“捡走”。要不是廖小刚,她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家人。何珞是在来杭接妹妹时在出租车上听到廖小刚的访谈节目的,当时就被感动地不行,觉得这是个很有血性很有意思的人。后来辗转找到廖小刚表示感谢。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聊着聊着觉得挺投脾气,慢慢就开始交往。
何珈看看左右小声问:“你要来我家拜见我父王和母上?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下?现在武汉什么情况你不知道?那个病毒会人传人,疾控中心都启动一级响应了,你还要过来!”
廖小刚:“必须来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再说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张机票,凌晨到武汉,第二天去给你们父王和母上拜年。怎么样,安排地好不好?”
何珈:“不好,太危险,不要来。”
廖小刚:“退票要损失钱的。再说前几天还看到你们那在办什么万家宴,其乐融融歌舞升平的。”
何珈:“你把票退了,钱我补给你。”
廖小刚难得硬气一回:“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做好接驾的准备。”
何珈:“谁要来接你。我告诉你啊,我们医院系统里都在说这次的传染病比非典和Sars还厉害,已经有人没抢救过来了。等疫情过去再来好不好?带你去武大玩。”
廖小刚:“不好。”
何珈:“廖小刚你怎么这么任性?!”
廖小刚很不要脸地说:“因为爱情。”
何珈气得挂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