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航一家三口的关系,因为卖了一套房子而云开雾散。房子少了一套,可欠债清了,按揭也提前还掉了一半,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下来。
无债有闲钱,还有个能赚钱的老婆,周易航给自己买了把中老年款的摇椅放在之江那套大房子的大阳台上,晒晒太阳看看球,日子过得无比惬意,还在小群里调侃说他现在是软饭一族,靠老婆养,惹来廖小刚的一通鄙视。
周易航感慨,人啊,就是要经历过一回才会想通,三套房子有什么用呢?每天绷那么紧,把自己搞那么累,人到中年,儿子也大了,达到了小康,正是享受生活的大好时光。
鲁子敬是三人中最焦虑烦躁的,21天的隔离都没让他如此烦躁。家里人一多,空气压强就大,任何小事都会让负能量急剧增加,情绪很容易就要爆炸。
尤其是马红英,原本每天都要出去两三次,现在两天才能出去一次,早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跟鲁越住一个房间,看她乱七八糟拖拖拉拉的怎么都不顺眼,就摆出老干部的口吻来教训鲁越。
一次马红英去超市,鲁越就十分委屈地说,我最不喜欢阿婆,对弟弟那么好,对我那么坏,什么都是我不对,还那么凶。明明是她把房间弄那么乱,自己从来不收拾,每次都骂我,呜呜呜……
鲁子敬说,那爸爸妈妈也训过你……鲁越也表达不清楚,只说,我就是讨厌阿婆训我!
马红英回来后,姜小柔又跟她吵了一架,说她成天买那些快到期的促销货,一买还一堆,吃不完就塞冰箱,然后自己忘了,再去买,冰箱里的东西放到坏掉出水都没人管。还有做饭,动作慢不说,做的饭菜也不好吃,还非得霸占厨房小半天。马红英也觉得委屈,说帮忙带孩子还要买菜做饭。
姜小柔直接反驳,说鲁越跟爸爸多,鲁齐是她自己带,马红英除了买菜做顿饭,其它时间不是刷微信就是混社团,也就是他们忙不过来了才搭把手,也好意思每次都跟人吹牛诉苦说带孩子,还是带两个。马红英脸上挂不住了,想暴走又没地方去,只能气鼓鼓地回房间,继续找鲁越的茬。
鲁子敬是一个头两个大,在家就没一天安生。他倒是很想去棋院清净,奈何棋院既不是市政企业也不是重要的企事业单位,即便在校外培训机构当中也属于非学科类的非刚需,复工的顺位仅高于电影院等娱乐场所。
鲁子敬去棋院看过,大门上的封条还在,又没法跟失业那段时间那样天天在外头东游西**,只能在家里熬着。最后他想了个办法——跟鲁越下棋。父女俩各自捧了个水壶,摆开棋盘,在楚河汉界上来回厮杀。
一开始鲁越还搞不清楚规则,还得他让着才能下完;没想到一周后,这小娃进步飞快,轻易将不死不说,还能反过来跟他杀得有来有回,把重重砸下吃子的气势学了个十足。
姜小柔抱着猡小白说你爹跟你姐一点下棋的风度都没有,就差拿把蒲扇支棱起一条腿大呼小叫了。
鲁子敬无奈地发现,自己很难再轻松击败鲁越了。自己会的那些套路,居然被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跟姜小柔商量,要不让鲁越去学象棋?
姜小柔却说,女孩子学什么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不好吗?一个是国粹,一个有风度。象棋那是老大爷打发时间的,太low。
鲁子敬不能认同,谁说女生就一定要像《后翼弃兵》那样了?未来是差异化竞争的时代,要学就学冷门。再说,象棋跟道家一样,才是真正的国粹。他从网上下了个象棋软件,让鲁越在上面跟着系统做题练习学套路。
一有事干,鲁越就安静下来,家里也清净不少。
轮到鲁子敬外出采购时,他突发奇想,从超市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拐方向盘,向北而去。他依稀记得,那个方向,有广阔天地。
三月初,武汉在全国的支援下熬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月。来自各省市的医护人员和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两座方舱医院拔地而起。连续工作了一个月的何珞被强制休息。廖小刚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从一开始的一个人送三餐外加早晚接送,到后来的送餐和接送各有一组人;最后连送餐的活儿都有人“抢”。
核酸检测之后,廖小刚与何珞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隔离观察,还碰巧就在隔壁。何珞说,隔着墙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让他注意睡姿,别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当心呼吸骤停。廖小刚则觉得这14天是这半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想说话了就用房间电话打内线,用免提;还教何珞吃鸡打王者,经常联机到半夜。
等隔离结束,上秤一秤,乖乖,一个月消耗掉的肉,半个月全回来了!
廖小刚哀嚎,果然幸福的男人都长肉!
何珞要回家了,本想邀请廖小刚去家里。廖小刚想了想婉拒了,说他现在最想见的,居然是十几二十年来最烦的那个人——汤玉兰。
出发返杭的前一晚,廖小刚跟何珞视频。何珞全家在视频里跟他道别。廖小刚把汤玉兰也加进来,两个妈妈花式吹捧,一边说你家女儿深明大义、敢于担当;一边说你家儿子勇气可嘉、难能可贵。就连一直躲在房间里的何珈都走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喊了声姐夫,搞得廖小刚面红耳赤,汤玉兰心花怒放。
第二天,廖小刚开着鲁子敬那辆大SUV返程。
由于是武汉返杭人员,廖小刚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回到杭州后不得不再次隔离观察。汤玉兰更是拖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和一大堆食物跑去隔离的酒店,在大门口跟廖小刚视频,拜托工作人员把东西送进去。
廖小刚在小群里说完了完了,武汉隔离胖回来一半,这边隔离再回来一半,那一个月是白忙活了。至于那辆功勋卓著的大SUV,鲁子敬本想挂在二手车网站上卖了,可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情况,手头的钱得省着点花,就把车拉去消毒清洗,又把甲壳虫停回廖小刚住的楼下。
临走时,鲁子敬悄悄问廖小刚,那件事,怎么样了?
廖小刚说早就好了,每天早上都昂然而立,特别精神,蓄势待发。
14天后,隔离期结束,廖小刚核酸检测合格,恢复自由。
鲁子敬和周易航等在酒店外,目睹那个威武雄壮的胖子拖着行李箱出来。
廖小刚跟工作人员道别,走到台阶下,给了两个阔别数月的兄弟一个熊抱,然后就盯着周易航上下看:“老周,什么情况?两个月不见,不一样了啊?”
此刻的周易航一身中式唐装,手腕上环了个珠串,脚蹬布鞋,还戴了副无框眼镜,哪里还像个从开发商出来的生意人,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廖小刚终于想到这四个字。
“哗啦!”周易航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甩出一把折扇来,抖开,扇面上写着“大道无形”:“走呗!”
廖小刚:“这是要给哥们接风的节奏啊,去哪浪?不会是要去看老周的俱乐部吧?”
周易航笑笑没说啥。他的凯迪拉克卖掉了,特斯拉归梁忆开,他是搭鲁子敬的车来的,路上就问过鲁子敬。鲁子敬说有更好的选择。
鲁子敬开车,向东开了约半小时,前方高楼渐渐变少,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位于新区都市边缘的一大片农场。整个新区,五十年前还是钱塘江边的滩涂,十几万军民用了几十年时间,将几十万亩滩涂围垦成地,创造了人类历史的奇迹,也让杭州的城市范围向东拓展了一倍。
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这片几乎有整个杭州老城区大小的农场因为特殊的归属被保留下来,西瓜地、玉米地、甲鱼塘、果园、草莓和枇杷采摘,还有大片盛开的油菜花,让人顿时褪去了城市的喧嚣,神清气爽。
鲁子敬寻着小路往前开,打开车窗,春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车经过一方鱼塘,塘边是一排枇杷树。他记得小时候,老爸经常带他去农大(现在的浙大华家池校区)钓鱼,后来又带他去临安的青山湖,还说死了要把骨灰洒进湖里,祭奠那些被他钓上来吃掉的大鱼。
廖小刚:“老鲁,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农家乐?”
鲁子敬:“马上就到。”
几分钟后,车在一处看起来像是露营区的营地前停下。三人下车,鲁子敬介绍说,这儿是正在开发的一个庄园,有烧烤,有露营,那边是赛车场,未来还要建一个房车基地。
周易航:“人家都在搞了,我们也没机会。再说这种营地,能做起来的很少,基本上都是赔的。”
鲁子敬笑了笑,带着他们往前走,很快,三人就听到了弦响。
没错,弓箭的弦响。
“嗖!”几个年轻姑娘正站在棚子下面,瞄准几十步外的箭靶,其中一个一箭射出,脱靶。
廖小刚顿时来了兴致,兴冲冲地小跑过去要练练。
周易航见鲁子敬没动,就问:“带我们来射箭?”
鲁子敬朝前面努了努嘴。
周易航看过去,却见廖小刚急吼吼地跑回来对鲁子敬道:“老鲁啊,你太不地道了!”说完转身就跑。
周易航正纳闷,就听一个女声道:“廖小刚,看见你了!”说完张弓搭箭对准他肥厚的背脊,正是半年未见的刘珊。
廖小刚连忙躲到鲁子敬背后:“老鲁,你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
周易航看看他的囧样,又看看那女生,八卦之心大起:“什么情况,前女友?”
廖小刚:“滚!我房东!”说完又要跑,被鲁子敬一把拎住,“别走,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