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慢悠悠踱步了一阵，张薇忽然开口问道：“今夜陛下去哪位妃嫔宫里歇息呀？”
朱元璋扭头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朕不去哪里，就在这御街上逛逛。”
张薇便道：“那妾身陪您走走。”
……晚上地街市，灯火通明。街上有些酒楼，还挂着大大的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许多百姓进进出出，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朱元璋与张薇散步了许久。他忽然道：“张爱卿地妻子，也跟着你一块来京师了吧？”
张薇连忙行礼道：“是。”
朱元璋淡淡一笑，说道：“朕听说，张爱卿与妻子相伴多年、恩爱有加。”
张薇轻轻摇头道：“妾身早逝的爹爹、与妻子成婚后，不久便患病去世了。妾身幼时丧父，幸得娘亲收养。妾身在娘家长大，性情坚韧，倒不至于像寻常闺秀般娇柔寡断，故而在外面能独当一面。”
朱元璋微笑道：“张爱卿果真厉害啊。”
张薇抿嘴笑道：“妾身也有不足，便是性子刚烈,难免得罪了人，不晓得该如何圆滑。”
朱元璋道：“你是朝廷重臣，谁敢轻易得罪你呢？”
张薇沉默了，没有接话，似乎陷入了深思。
这时二人来到一座酒肆前面,朱元璋率先进门，叫店伙计弄来了一壶烧刀子。二人坐在角落里，张薇拿着筷箸，用勺子舀起白瓷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她放下了碗,神情舒展了些。
朱元璋道：“这样喝多痛快。”
张薇笑道：“臣妾不胜酒量。”
她停顿片刻，轻声问道：“臣妾不知圣上是否会厌倦臣妾，毕竟臣妾出身卑贱，又非名门千金。臣妾若不愿离去，便只能在宫中做个闲人。”
朱元璋听罢皱眉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朕对你很满意、很欣赏，怎会厌倦你？你要是在宫里待得不耐烦，可以出宫住宅。朕也可派人护送你们母女回乡，安排妥当了才能让你们出城，朕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张薇的眸子亮了几分，却又黯淡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没吭声。
她地目光看着桌案上那盏琉璃瓦盏灯，灯光闪烁，映衬得她的容颜愈发美丽动人，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里面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轻声细语道：“陛下，臣妾的家族……虽说不敢兴兵造反，但臣妾不认识他们的人，实在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有其它念头。臣妾在京师，恐怕会给陛下添堵。”
朱元璋笑了笑，道：“朕登基三十余载，还没有畏惧过什么威胁。朕的江山社稷、百万子民都是我大明的根基，岂是几个宵小能撼动的？
张爱卿不必担心，朕不会因为某些事迁怒你们。张家的人若是敢闹事，朕便杀了他们，不过不能株连九族。”
张薇脸色微变。
朱元璋又道：“朕不会杀无辜，但也决不会纵容奸佞作恶。”他说着站了起来，“张爱卿，你好好考虑吧，等你想清楚了，便写封奏疏交给朕。朕会召见张家人、仔细盘查。”
张薇抱拳一揖，恭敬地说道：“臣妾领旨。”
朱元璋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酒楼。
……次日，皇帝的命令传遍了全国各地，包括各部衙门。
大明朝的官员，大部分已被宦官把持。他们或者是宦官的家奴，或者是宦官的党羽；或是宦官集团的核心人物；甚至连吏部尚书陈以勤也是阉党成员……当年的刘瑾、魏忠贤、张四维等人，在朝中拥趸无数。
张家乃宰辅家族，在朝中影响深远，在北宋末期、大臣中颇具声望。朱棣篡位夺权、改朝换代，最终灭掉了张家，张家并无异议，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借助了张居正的政治智慧，才在北宋取代赵匡胤建立盛唐。
但张家从未参与谋逆，张居正也没有参与。他们是一群清流士大夫，不屑于干阴险歹毒之事，所以历史上没有张家的罪责。
张薇的弟弟张懋德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比较受到朝廷重视。张家的人才，基本都聚拢在张居正的身边，这些人不仅忠诚，且都是文官。
朱元璋打算利用张家的势力，控制天下局势，同时防范张家造反。
现在张家的人在朝中的地位超然，若是张薇不愿意走，他们还会继续效忠张氏宗族，这样一旦张氏宗族有异动，朱元璋就会知道。
……张薇一宿都没睡觉，脑海里思绪纷乱。
翌日早晨，张薇便提着行李搬出宫去了。她没带太多随扈和仆役，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南的张府，那里是张薇父亲张升的宅邸。
张薇一直没怎么休息好。她昨日与朱元璋谈了半夜，一直没说服自己。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朱元璋。
到了张府门外，她下车叩门，门房开门迎接她进去。
张薇走进了院子，一个老妇人迎出来道：“五姑奶奶，您回来了？”
张薇道：“祖母，爹爹呢？”
老妇人道：“公爷在书房读书。”
张薇道：“我先去换衣裳，洗漱一番再去见爹爹。”
她匆匆走进内院，来到了父亲平日办公的书房，推开屋门，见张昇正在低头阅览书籍。
张昇抬头道：“薇儿回来啦？”他穿着青衫儒袍，头戴纶巾，颇有文雅气质。
张薇道：“爹爹，臣妾要告退了，准备回江宁老家住一段时间。”
张昇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起身道：“你想清楚了吗？”
张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张昇的神情有点失望，叹道：“唉，爹爹也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张薇的眼眶湿润了，低声道：“爹爹别伤心，臣妾不在，爹爹更要照顾好身体。”
张昇苦涩地笑了笑，“好。”
张薇又道：“还请爹爹替臣妾照料家眷，他们年纪渐长，不宜离京。”
张昇颔首道：“应当如此。”他又道，“不论你在京师遇到了何种困难，你依旧是我们张家的姑娘，爹爹永远都会支持你。”
张薇的眼泪滚落下来，跪地叩头道：“爹爹，臣妾走了，爹爹保重身体！”
张昇道：“去吧。”
张薇起身，转头往外走。
她忽然感到一阵悲伤涌上心头，脚步越来越慢。
父亲张昇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有……”张薇哽咽了一下，咬牙忍着不哭，走出书房，带上木门。她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便迈步走向院墙边。
张薇伸手拉开围墙上的绳梯，爬了上去，沿着绳梯跳出院子。她飞快地跑出巷子，翻身上马疾驰，很快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张薇骑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一路策马狂奔，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她的心里很纠结，她不希望张家倒霉，可是张家确实犯下了大错，她不愿意为了张家牺牲自己。
不管是她，还是张家都没有资格与皇帝讨价还价，这个世界是君主说了算的。张薇不是迂腐顽固的人，但她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她认为自己嫁给这样的男人太委屈。
她只是觉得，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善，似乎还在生她的气，总归是不大高兴。她也有点担心，担心他不许她回娘家，不让她与张家联络。
这件事不能拖，不然张家肯定会受牵累。
张薇骑马奔驰，风雪飘洒在脸颊上，寒冷刺骨。但是她丝毫感受不到冷意，她的心却像刀割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