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有云,‘君子慎独’。这篇《神农本草》里,写的也是这句话吧?”朱檀突然问。
朱仲钧道:“是吧。”
“那我就更奇怪了。”朱檀说,“这话,是褒义词吧?”
朱仲钧道:“褒赞是褒赞。可《神农本草》里说,‘慎独’,不是贬义的意思吗?”
朱檀愣了愣。
他沉吟半晌。
他的病情好些了,整个人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这个年代,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早熟。
朱檀不是傻瓜。
“我懂了。”他慢慢说道,“这话,不是褒赞。它应该是说‘人不可太过于骄傲自大’,对吧?”
朱仲钧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孺子可教。”
“你也学过《黄帝内经》吗?”朱檀问。
“没有。”朱仲钧道,“不过,我爹爹喜欢钻研。”
“哦。”
朱檀继续看书。
他看得津津有味。
朱仲钧则坐在一旁,听着窗台上鹦鹉叽叽喳喳,心思飘忽起来。
他有个很奇特的梦。
这个梦很真实,他醒来之后,还记忆犹新。
梦里有棵树。
这棵树很高大,枝叶茂密。树上结满了果子。
朱仲钧很渴望去爬树摘桃子吃。
但是树下有条蟒蛇守着。
蟒蛇张口就咬死了猴子。
猴子临死之际,对朱仲钧道:“你不要爬树,快逃命吧。”
朱仲钧很害怕。
那种害怕,刻入骨髓,令人惊惧。
他跑到山脚,看到了朱墨。
朱墨正带着仆佣挖坑埋葬尸体,朱仲钧便躲在他身后。
他看到朱墨将尸体丢到深坑里,盖住了土。
然后,朱墨背起自己,飞奔出去,往城门方向狂奔。
朱墨跑得很快,很快就把追兵甩掉了,两人逃脱。
朱仲钧趴在朱墨背上,闻到了浓郁而清冽的酒香。
朱仲钧问朱墨:“你喝醉了吗?”
朱墨笑了笑,说没有。
朱仲钧又问:“我娘亲在哪里?”
“她跟着她爹爹在南疆。”朱墨说。
朱仲钧又问:“我爹呢?”
“不知道。”
“我想我娘了。”朱仲钧道。
朱墨停下脚步。
朱仲钧抬起头,看着漆黑夜空里的月亮,心绪难平。
“阿墨,咱俩是双胞胎啊,你怎么不想我?”朱仲钧抱怨,“我娘死了,你不伤心,反而惦记着别人。”
“谁告诉你,她死了?”
“不是吗?”朱仲钧问,“你都没见过她,却说她死了。”
朱墨沉默片刻。
“阿墨。”朱仲钧又叫他。
“我不是没有见过她。”朱墨说,“我每年都有给她上坟祭拜。你不知道,你爹死得很惨。
那天早晨,我刚刚睁开眼睛,就发现你爹躺在地上,脖颈流血。。。。。。你爹娘,全部断气了。你爹是摔死的。”
朱仲钧的手指攥紧。
他的拳头咯吱作响。
“我知道了。”朱仲钧说。
他的眼眶微红,泪水在眼角打转。
“你哭什么?”朱墨问他。
朱仲钧不说话。
朱墨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了他的脸颊,说:“别担心,你爹会保佑你的。”
他们俩回了院落。
晚膳摆上桌,一家四口围坐用餐。
母亲端庄贤淑,一直默默吃东西,没有插嘴。
朱墨偶然瞥见,心里酸涩。他的母亲,是他们一家唯一的女主人,如今只有朱仲钧能享受这份宁静祥和。
这是朱仲钧的福分。
朱墨低了头,继续扒拉碗里的白粥。
他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做官了,要尽力给母亲谋取诰命。
***
朱仲钧的病越发重了。
他睡眠不足,精神萎靡,常常发呆。
朱仲钧一边养病,一边留意京里的动态。
朝中局势不稳,他父亲虽然仍掌管户部尚书的职位,可他父亲在朝中毫无根基,且他才智浅薄。
朱仲钧担心他爹的仕途被废黜。
他心急如焚。
这日傍晚,朱仲钧去衙门,却没碰上他大伯,他大伯出门访友去了。
朱仲钧就先去了趟祖父的书房。
祖父正在看书。
“仲钧,你的病好了?”他放下书籍,关切问孙儿。
朱仲钧点点头,说:“好了七八成,还有点小风寒。”
“嗯,我知道了。”朱老爷子道,“我听说了此事。你爹的婚期定了吗?”
“没有。”朱仲钧道,“我爹还没有提及,我爹说他要再考虑考虑。”
朱老爷子蹙眉,似乎有点恼怒。
“他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他厉声呵斥,“当初他娶你娘亲的时候,说好了不纳妾的,结果他食言了。
他不纳妾,我们这些同宗岂非要瞧不起他?
现在,连你也这样,他不纳妾,你就不纳妾。他还能娶谁?
他不肯纳妾,你就不纳妾;他敢纳妾,你就敢休妻!这件事不必商量,你爹爹若敢不纳妾,我就要了他的命。”
“祖父,我爹爹是为国牺牲,咱们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我爹说过了,他不能辜负我娘亲的情义。”朱仲钧道,“我们都会好好孝顺您。”
他语调恭敬而诚恳。
朱老爷子心里感慨良多。
这些日子,他总是想念自己的儿媳妇和外孙。
可惜,这世上只有两个朱仲钧。
一个是朱仲钧的孪生兄弟,另一个却不知何故,与他疏离了。
他曾经怀疑过朱仲钧。
但是,朱仲钧表面温和乖巧,实则倔强。这孩子从小跟着父亲,吃了不少苦,所以性格坚韧。
他不像其他孩童那般顽劣不堪,甚至很聪慧、懂事。
朱老爷子最近总觉得愧疚。
“罢了。”他道,“既然他要纳妾,就让他纳吧。你要是想纳妾,祖父就替你做主。”
朱仲钧忙道:“多谢祖父!”
“唉,我原本希望你早点成亲。”朱老爷子又道,“可惜,你不争气,我也不好勉强你。”
朱仲钧就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祖孙俩又说几句,朱仲钧告辞回去歇息。
翌日,他又去看朱仲钧的乳娘。
乳娘还是昏迷着。
她浑身肿胀不堪。
朱仲钧问丫鬟:“她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大夫说她是累坏了。”丫鬟答道,“她这段日子,每天都要熬夜赶稿子,昨夜更加辛劳。她的腿伤了,行走艰难,只有靠药石维持,不能干重活。”
朱仲钧点点头,说知道了。
丫鬟退了出去。
朱仲钧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
乳娘是他的奶嬷嬷,对他颇有照顾,朱仲钧心存善念。
他拿来笔墨纸砚,写了首诗。
——“我不愿为奴婢,只愿做富贵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