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寄到了教坊司,是张叁给李乘风送来的。
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粗略扫了一眼,字体娟秀,如玉盘上的圆润珍珠。
唐采荷字迹无疑。
【出京都第一月,途经庐州武陵府下辖长乐县。
被地痞骚扰。
我忍。
然其人得寸进尺,欲伸手摸我。
忍无可忍,以红血杀之。
第一次杀人,心如静湖,不泛丝毫波澜。
既不惊慌恐惧,亦无畅快之感。
第二月,途经青州一小村落,唤作西庄村。
看到一位老人顶着烈日,在田里忙碌。
脸庞上的皱纹似是一块老树皮,里面镶满了泥土。
老人见我孤身一人,便热情与我聊了许久。
我用老人那只有着豁口与裂纹的大白碗,喝了小半壶凉茶。
我实在太渴了,感觉嗓子都要冒出青烟了。
老人让我用过午膳再上路。
我欣然同意。
老人的妻子,已然死去许多年,家里只有一个二十好几的痴傻儿子。
我是饿着肚子离开西庄村的。
李乘风,你猜我遭遇了什么?
那个老不死的,竟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
想将我放倒,锁在地窖里,给他儿子当妻,给他生孙子。
这种人,比庐州那个地痞,比京都那群酷吏,比朝堂那些官家老爷们,更可恶,更该死。
我将老家伙活活剥皮。
老家伙曾涕泪横流求饶,说他死了,就没人照顾痴傻儿子。
于是,我便当着老家伙的面,用红血削去他儿子首级。
好大一颗头颅。
第三个月……
第四个月……
第五个月,我回到幽州庆平县
李乘风,我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将那些年欺辱霸凌我与娘亲、姐姐的数十上百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可惜,我没能找到娘亲的骨骸。
李乘风,冬天到了。
我要去北方的狄戎国,亲眼看一看传说中那些比大岳还要雄伟的冰川。
李乘风,代我向砚月姐姐问好。
姐姐恬静温柔,不似我这般凉血薄情。
李乘风,姐姐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
李乘风,幽州下雪了。
京都呢?】
李乘风将信纸叠好,塞进唐采荷那只荷包里。
卷了一根旱烟,来到屋檐下,坐在小板凳上。
碧空如洗。
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
李乘风远望北方,喃喃道:“荷儿,京都正是草长莺飞时。”
……
伏灵三十年,冬。
叔叔得了一场重病,险先驾鹤西去。
病好之后,李乘风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说动叔叔从监察司离职。
虽离职,然不归家。
家是故乡。
在宝瓶州梧桐县。
伏灵三十一年,秋。
这一夜,一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采花贼,竟夜袭游郭街浮香院。
打斗中,李肆英勇殉职。
好几年未上衙的李乘风闻听噩耗后,破天荒上了一天班。
他吩咐张叁等下属,将采花贼好一顿毒打。
切下采花贼只因巴。
当着采花贼的面,将其只因巴烤熟。
在撬开采花贼的嘴,逼其吃下。
最后,李乘风砍下采花贼整条右臂。
用采花贼断臂,将其活活打死。
数日后,
前往李肆家吃席。
顺带着祭奠。
伏灵三十二年,夏。
张叁妻子在连生六个女儿后,终是为张家添了一个男丁。
吃满月席时,张叁请李乘风为其子取名。
李乘风慎重思量许久。
取名张徐坤。
张叁竖起大拇指,称赞李乘风文采斐然,乃天上文曲星君下凡。
伏灵三十四年,春。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中,李乘风武道内炼,终达三流之境。
伏灵三十五年,冬。
一个大雪满京都的日子,李乘风的老猿拳,打到五十万拳。
武道外炼之脏腑一流顶尖,水到渠成。
伏灵三十八年,冬。
龙相时日无多。
这则消息,在偌大京都传的沸沸扬扬。
……
清晨。
李乘风早早起床,洗漱一番后,将这十来年所绘制全部符箓都取了出来。
破甲符、坚甲符,共两千余张。
轻身符,三百余张。
回春符,五百余张。
至于隐身符,只有五张。
这些年李乘风早已不在绘制破甲、坚甲、轻身、回春四种符箓。
毕竟太多了。
而隐身符,一天只绘制两次,差不多一个时辰。
成功与否,完全随缘。
将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老猿拳和修炼长生功上。
思量了好一会,李乘风将所有符箓收好。
随即好一通翻箱倒柜,找出好几年未穿的司差服。
旭日东升。
李乘风离开桃叶巷。
一炷香后。
远远就望见张叁等下属,蹲在教坊司司衙大门口晒太阳。
一群人议古论今,上至浩瀚宇宙,下至蜉蝣尘埃。
议朝堂,论民生,聊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李乘风已摸到近前。
“好你个张叁,胆敢在值衙时辰摸鱼,来人,给我拖出去,狗头铡伺候。”
李乘风突然一嗓子,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张叁猝不及防下,手腕一抖,直接将旱烟杆捅进嗓子眼。
“呕~”
干呕了好一会,张叁才直起身子。
看着李乘风,眼里满满的幽怨。
“头儿,今天怎么有兴致上衙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李乘风蹲在张叁身旁,卷了一根旱烟,点燃后塞进嘴里,吞云吐雾。
张叁一直盯着李乘风。
直盯的后者发毛。
“我脸上有花魁屁股吗?”
张叁幽幽道:“头儿,你老了。”
李乘风神情微微一怔,回道:“你也老了。”
“咱们……都老了啊。”
李乘风今年三十有八,眼角已然爬满条条皱纹。
张叁四十有五,眼角皱纹比李乘风更多、更深。
甚至于两个鬓角,已有丝丝缕缕头发浸染霜雪。
当年那批同僚,司差李华被上任户部尚书唐朔之子唐峰,命其武道侍从活活打死。
留下孤儿寡母,凄苦无依。
所幸李肆宅心仁厚,将嫂嫂娶作妻子,对其儿子视如己出,毕竟不用改姓。
奈何后来被采花贼所杀。
至于其余司卒,这些年陆续辞职,有的人在京都做些小本生意,有的人选择回老家谋生。
同一批同僚,竟只剩张叁一人。
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如今已是模糊不清。
那一件件曾经做过的惊心动魄的事情,比如打死龙无忌,已是一段被封存,且落满灰尘的记忆。
时间啊,都去哪儿了!
“头儿,听说龙相得了重病,快要死了。”
“这条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张叁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