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将碎雪吹进洞穴,
吹得篝火翩然起舞。
秦爽一边烤红薯,一边歪着小脑袋盯着李乘风。
李乘风双手捧着那张摸自杨雄的人皮,看的入神。
“师父,你手里那是啥?”
秦爽好奇问道。
“别叫我师父,叫我司差大人。小屁孩问这么多作甚?那么大那么粗那么硬的红薯,还堵不住你的嘴?”
秦爽闻言撇撇小嘴。
人皮上的图案虽说模糊,却也没到完全看不清楚的地步。
无论上看下看,还是左看右看,
翻来覆去的看,李乘风都觉得像一座祭坛。
白莲教教主,举全教之力,加入楚怀沙楚公造反大军,攻进皇宫,就为了从升仙宗那群天人手中,抢夺这么一张轻飘飘的人皮?!
那可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先天宗师,整座天下也不会超过十人。
能让先天宗师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人皮绝对藏了李乘风不知晓的惊天辛秘。
“该去问谁呢?”
李乘风皱眉。
毕竟连白莲教圣女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收好人皮,李乘风起身来到洞穴口,远眺皇宫方向。
忽然望见一小条火龙,从皇城内急速冲出。
“楚逆,于丑时一刻伏诛!”
“楚逆,于丑时一刻伏诛!”
铁血声音,被北风裹挟,传到武陵山时,已微不可闻。
然李乘风捕捉的一清二楚,消瘦身躯当即剧烈摇颤。
“楚公……败了吗?!”
败了,也就意味着死了。
唉~
李乘风轻叹一口气,神情极为复杂。
心里莫名涌现一股悲怆。
比唐采荷和砚月不辞而别时,更要强烈。
一位亦师亦父的前辈,就这么轰轰烈烈走了。
还好,还曾告别过。
“师父缘何唉声叹气?”
“唉~”
李乘风目光深邃道:“一位知心好友,刚刚离我而去。”
秦爽安慰道:“师父,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书上还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乘风语气幽幽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就控制不住的难受。”
“好像天上那轮残月,被什么给咬去了一块。”
清晨。
天空灰蒙蒙,预示着又一场风雪即将来临。
“铛~铛~铛~”
朝会的悠扬钟声远远飘到武陵山。
洞穴中盘膝打坐的李乘风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
一旁秦爽脸色煞白如纸,道:“我胃疼,火烧火燎的疼。”
李乘风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吃那么多红薯。”
看小妮子疼的额头冒汗,
李乘风于心不忍,道:“皇宫初定,京都尚不安稳,这几天继续躲在这儿。”
“我下山去给你买药,待在此处别乱跑。”
秦爽忧心忡忡道:“师父,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李乘风无语道:“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你这么不信任我?”
秦爽嘻嘻一笑,“师父,把家里那口锅拿来,在买些肉菜、米面,总不能天天吃烤红薯吧。”
“知道了知道了。”
李乘风摆摆手,向着山下走去。
……
京都。
东西兵马司的士兵正在搬运尸体。
寒冬腊月,尸体沾在地上搬不走,便拿刀剁碎,用铁锹聚拢到一块,铲到牛车上拉走。
实在硬的剁不动,就浇上煤油,尸体就是灯芯。
拿火一点,轰的一声,煤油加上脂肪,熊熊燃烧。
一车车碎肉块、冻的梆梆硬的尸体,经由北城门运往外面。
仿佛一车车冻猪肉。
哗啦啦~
各家各户生火烧水。
一盆盆热水泼洒在街道上,融化了积雪,也冲洗了鲜血。
“人间如狱啊!”
望着黑烟滚滚的天空,还有尸体焚烧后不断飘落的絮状灰烬,李乘风轻叹一口气。
一炷香功夫后。
李乘风回到桃叶巷。
自家小院院门大开,雪地上满是脚印。
走进灶屋,一片狼藉。
很明显,被昨夜那群劫掠武夫和士兵,翻了个底朝天。
“他娘的,连腊肉都拿,穷疯了?!”
“奶奶的,锅碗瓢盆全没了。”
“咳咳~”
突然,一阵虚弱咳嗽声,从正屋那边飘进灶房。
李乘风神色一凛,快速一摸荷包,十数张符箓被攥在掌中。
激发一丝真气,四种buff立刻加持己身。
感受着体内充盈力量,
李乘风小心翼翼走出灶房,
向着正屋一点点摸去。
“乘风,是我,进来吧。”
一道沙哑声音,从正屋内传出。
李乘风先是怔了怔神,旋即狂喜,箭步冲入屋子。
屋里,木**,坐着一位白衣染血的年轻男子。
竟是楚怀沙楚公。
“楚公,你竟然还活着?!”
李乘风不敢置信。
盘膝而坐,下半身盖着李乘风那床厚实被子的楚公,和煦一笑,道:“怎么,我活着你不开心吗?”
“开心,老开心了。”
李乘风嘿嘿一笑,继续问道:“楚公,昨晚你究竟是输了,还是赢了?”
赢了,为何不顺势称帝?
退而求其次,亦可择一幼主上位,自己继续做权倾朝野的楚怀沙楚公。
输了,缘何还能活着?
楚公放下手中书卷,面如静湖道:“昨夜那一战,我赢了,也输了。”
李乘风沉思了一会,道:“监察司、白莲教、城防军,还有那些个武馆,打赢了御林军、东西兵马司、东西厂,还有武阁。”
“所以您赢了这场战争。”
“然您却并未杀死太子赵雪楼。”
“当御林军高喊‘楚逆,于丑时一刻伏诛’,您这边人马立时人心涣散。”
“群龙无首之下,被太子一方反扑。”
顿了顿,李乘风继续说道:“您之所以造反,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您之所以放过赵雪楼,是因为太子注定会成为大乾王朝一代明君、贤君。”
“天下与自己,您选择了前者。”
楚公两边嘴角微微上翘。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乘风。”
李乘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公这个人太复杂了,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是将自己换作楚公,手无寸铁的太子赵雪楼就在眼前。
砍下他的头颅,自己就能登基称帝,改朝换代。
成为这座天下的王。
若不杀太子。
则事后,自己会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
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遗臭万年。
会被各方人马无休止的追杀,天下无一处藏身之地。
一万个人,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选择杀掉太子。
唯有楚公,是不杀的那一个。
别看楚公表面性情柔和,温润如玉,其实他是李乘风见过的最凉薄之人。
他压根不会在乎老百姓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
可缘何,他最终选择了输。
或许吧,楚公不在乎一个百姓,十个百姓,一百、一千、一万、十万、一百万个百姓。
可他在乎天下百姓。
应该是这样吧。
李乘风心里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