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晌午。
李乘风待在教坊司司衙值房小憩。
咣当一声,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惊醒过来的李乘风，扭头看向气喘如牛的张叁，疑惑道：“这是被哪家狗撵了？”
张叁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声音嘶哑道：“头儿，快去乌衣巷，你叔叔不行了。”
李乘风怔了怔神。
旋即立刻跑出值房，冲出司衙，往京都外城飞奔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
李乘风跑到乌衣巷。
一把推开叔叔家紧闭的院门。
只见屋檐下站着几名男子，皆是叔叔下属。
“乘风，你可算来了，快随我进屋。”
一位浓眉虎眼的汉子将李乘风拉进屋里。
屋内，木板**，躺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
男人陷入昏迷，胸口位置深深塌陷。
胸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脸色煞白到犹如一具尸体。
呼吸微弱,不时咳嗽几声，嘴角溢出血沫子。
正是李研石。
李乘风面无表情来到床边，一双细长眸子看向叔叔臂膀处。
李研石整条右臂被人砍下，臂膀位置血肉猩红，可见森森断骨。
断臂就在李研石身旁。
李乘风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动作轻柔，缓缓拿起叔叔早已冰冷的断臂。
“郭叔，告诉我，是谁干的？”
李乘风面色平静问道。
唤作郭宇陵的大汉轻叹一口气，道：“龙相之子,龙无忌。”
“一个时辰前，头儿领着我们在朝凤街巡逻。”
“遇见几个地痞流氓，竟当街强掳七八岁的女娃娃。”
“我们将那几个地痞狠狠教训了一顿，不曾想，其中一人，竟是伪装过的龙相之子。”
李乘风皱眉道：“伪装过？什么意思？”
郭宇陵苦笑道：“龙相之子龙无忌，京都谁人不识？”
“这王八蛋平时出行，排场大的不得了，穿着华美锦衣，佩玉挎剑，我们监察司的人见了也得绕道走。”
“不曾想狗R的，今日竟穿着粗布麻衫，那张脸比乞丐还脏，我们没认出来，就给打了。”
李乘风眼底划过一道精光，“后来呢？”
“后来，这狗R的找来一位后天极境的侍从。”
“一拳，将头儿胸膛砸至凹陷。一刀，削去头儿整条右臂。”
“不过乘风你也别太担心，楚公得知此事后，特地赐了一颗丹药，我们已经给头儿服下了。”
“别看头儿现在一直咳血，但性命无忧，只是这条右臂……唉。”
听到叔叔暂无性命之忧，李乘风长舒一口气。
可看着手中冰冷僵硬的断臂，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乘风，那可是龙相之子……”
“嗯，我知道。”
龙麟龙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桃李满天下，门生遍布大半个朝堂。
而李乘风，不过小小教坊司司差。
武道堪堪外炼三流皮膜境。
与龙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这口气，李乘风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这个世界，叔叔是唯一一个掏心掏肺对自己好，却不图任何回报的人。
“郭叔，”
李乘风将叔叔断臂放好，转身看向郭宇陵，沉声道：“我想见楚公，麻烦郭叔引荐。”
……
半个时辰后。
李乘风跟随郭宇陵，进入监察司。
大院内，密集建筑群参差错落，远近有致。
宛若群星，拱卫着一座巍然矗立的楼宇。
郭宇陵指了指气势磅礴的楼宇，道：“风雪楼，乃楚公办公居住之地。”
风雪楼下，有楚公侍从分列左右，守卫入口。
郭宇陵向侍从拱手道：“这位青年唤作李乘风，乃监察司司尉李研石亲侄，来此求见楚公，烦请通报一声。”
“稍等。”
侍从扔下一句话便上了楼。
约莫半炷香后。
侍从下楼，看向李乘风，道：“请随我上楼。”
“乘风，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郭宇陵拍了拍李乘风肩膀。
“好。”
侍从在前，李乘风在后。
很快便上到楼顶。
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温润声音从门内飘出，轻轻地、低低地，好似潺潺溪水。
侍从推开房门。
李乘风跨步而入。
房间内陈设很简单，窗明几净，丝丝缕缕酒香气在空中游弋着。
一位衣冠胜雪，满头银发的年轻男子，手捧一卷书，看得入迷，旁边放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陈旧酒葫芦。
这就是号称王朝双壁之一的楚怀沙楚公吗？
好年轻！
当即拱手道：“李乘风，见过楚公。”
年轻男人放下书卷，抬头看向李乘风。
映入李乘风眼帘的，是一张苍白面庞。
清新俊逸间，沁出一丝阴柔之气。
“坐。”
“多谢楚公。”
盘腿坐于楚公面前，李乘风开门见山道：“楚公，叔叔之遭遇，绝非表面上那样简单，而是一场针对监察司，确切地说，是针对你的阴谋。”
“说来听听。”
楚公微微一笑。
“首先，龙相之子龙无忌，乔装打扮成地痞，当街强掳稚童。”
“其目的，便是要让我叔叔对他动手。”
“之后，龙无忌亮明身份，找来武道侍从，不论是将我叔叔打死，还是打残，其目的都已经达成。”
“接下来，难题便来到楚公这边。”
“这个仇，究竟是报，还是不报？”
“报仇，付出的代价太大。”
“其一，当今太子曾斡旋楚公与龙相，此时报仇，便是将太子作为东宫之主的脸面扔在地上狠狠践踩。”
“其二，为了一个小小司尉，与龙相再次开战，不值得。”
“选择不报，则会失去人心。”
“地痞当街强掳稚童，叔叔作为监察司司尉，自然是要及时制止并加以惩戒。”
“此刻，叔叔断了一臂，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过来。”
“监察司内部，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楚公。”
“倘若就这么放过龙无忌，则很多人会寒心。”
“失了人心，则监察司一盘散沙。”
“届时龙相与那群官家老爷们，只需轻轻吹口气，监察司便会分崩离析。”
楚公笑而不语。
拿起酒葫芦，为李乘风倒了一杯。
“桃花酿，尝尝。”
李乘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乘风，”
楚公一边为李乘风添酒，一边问道：“你觉着，我是会报仇，还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