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成烂泥的女孩慢慢揽住身上人的后颈,一点点往下,轻抚那单薄的背,就像以前的自己一直想做的那样——
拥抱他。
她摸到嶙峋的骨,联想到他总是不肯正视他人的眼睛。就像一条总是晃**街头的狗,习惯寻找吃剩的便当盒和脏水,再也不愿与人目光相接。
或许她不是唯一一个身陷迷宫的人,季嘉言也一样,不知道如何从错综复杂的人生里,找到回去的办法。
即便两人都站到了最初的位置。
林稚慢慢收紧手臂,想把这个人揉碎,揉到骨子里。
但她用尽所有的力,放手了。
喉咙紧的。
语气却松快。
“你真傻。”她贴着他的颈,转动头颅,“说什么原谅,我们又不是演戏,声嘶力竭解除误会后就能冰释前嫌……你看我脖子上的疤,还有头皮里的。”
“这些疤痕增生随着年纪的增长,不仅没有淡掉,你看,是不是像一张网罩在我身上?”
“我不是军人,没上过战场,但你让我看足了枪林弹雨。”林稚按一按男生习惯性弓起的脊,“前世受的伤,你还不是背到了这里……季嘉言,我不是你的救赎,我更像你的心魔。”
从前懵懂莽撞,现在也能一眼洞穿他人,用言语当最利的刀剑。
每次挥舞,直取要害。
她看向他,痴情绝望的目光。
原来空谷绽放的丁香,烈火淬炼之后,香消散了,也成就钢铁之心。
季嘉言侧翻躺平,摆成大字:“我知道你在等他。林稚,不如你试着把我们换回来,上一次被地上这大块头揍,他不就换回来了吗?”
他告诉她,如果害怕看到他突起的充满怒意的眼,可以用枕头。男生抱她坐到身上,拉一拉小巧的脚踝,帮助女孩坐正。
取来枕头放到面部,声音闷闷的,从深海传来。
“按吧,试试看。”
房间静得可怕。
就连暖色的壁灯都开始褪色,变得惨白。
季嘉言的肤色白得渗人,像失血过多的病人。
她魔怔了,明明没有动手,可是却觉得身下的人早已死去——没有呼吸声,就连腹部的起伏都感觉不到。
林稚按到枕头,压了压,收回手。
她不敢。
似乎受够了林稚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男生陡然抓住女孩的手,往自己脸上压。季嘉言的手臂和Cesare对比,并不强壮,只能看到一点肌肉锻炼的痕迹,但是此刻力道大得惊人——
像被魔鬼操控,一如恶鬼附身。
她缩着肩膀躲不开,哭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那种声音——放置许久疏于打理的马尾弓,毛都是松散分岔的,拉一把没正过音的二胡。
凄惨的,不成调。
很渗人。
“不要。”林稚张开手指,身子拼命往后压,尖叫道,“不要这样对我!”
她知道如何反击了。
却还是逃不过季嘉言的掌控。
她的确是这个男人的心魔……但季嘉言,这个无法定义的男人,又何尝不是她林稚的心魔。
漫长的压制终于进入尾声。
他松开手了,分明的指搭在雪白的床单上,自然蜷缩,天真脆弱。两人身下,本来只是微微下陷的床垫,忽然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
死人是很重的。
她没头没脑想到这句话。
小心翼翼拿开枕头,一瞬,和季嘉言半睁的浅色眼睛对上。
美在凋零。
卸掉防备的他。
睫毛长得不像男性,五官精致和谐,就像上帝算好比例要造一个绝无仅有的美男子。
“季……”
“季……”
她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喉咙扼住了,被一只无形的手。
这个男人太狡猾。
狡猾到什么程度呢,他知道自己活着,林稚就能有慢慢改变的机会,总有一天,会解除身上的枷锁。到时候无声腐烂,被遗忘的只有他一个。
但只要死在她手中……
这辈子,林稚都不要想逃出名为季嘉言的牢笼。
她抱住他的脸,短暂的窒息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没有彼岸了。
“不要,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季嘉言,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
女孩又拍又打,对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崩溃得无声无息。她伏在他身上,背部抽搐,五脏紧缩到一起,几乎爆炸。
心不痛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心。
他不在了。
他又无处不在。
窗外忽然下起暴雨。
二十六度的房间骤然冷了几度。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女孩鬓角的发湿成一扭,闻一闻,全是泪水咸湿苦涩的味。
男生悄无声息抬手,抚她黑长的发,声音沙哑:“哭什么?去买炮仗放啊。”
“……你混蛋。”
“……”他深吸一口气,细细感受空气充盈胸腔,“再混蛋,你也喜欢我。”
他撑着手臂坐直,脸依旧白得可怕。
林稚怔了怔,一时把α和β搞混,她肯定是想极了那个别扭且爱撒娇的傻瓜男友,才会这样。
“要好好吃饭啦,别再瘦了。”
对方表情一滞,勾住她的脖子往怀里抱。
“不要,你放开我。”
她抬手,轻轻扇了他一巴掌。
比起拒绝,更像是邀请。
男生抱紧怀中的人。
是记忆里的少年,又不是。
所有的一切开始变得混乱。
她听到暴雨击打窗户,开始想象洪水冲走整座城市。
“……五年时间,我一直在找你……季嘉言,我知道生活很难很难,但还是想跟你。”
“我放不下。”
一路横冲直撞,不知悔改,回过头来,才发现当初喜欢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毫无办法。
折腾一身汗,林稚去洗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林稚的手机自动播报天气情况——市内大雨,多处地段积水,已经有许多车辆被淹。
他拿过手机,翻她软件。
城建游戏玩了一个多月,还是只贫穷落后的菜鸟。
换装游戏惨不忍睹,氪了几千块,一个闪耀都没有。
最新的状态是:我的运气就是老黄牛踩到的呱呱呱,浑身稀烂。
他想笑。
看到一条不公开的私密状态:新开的甜品店有超好吃的雪花冰,你再不回来,我就一个人去吃啦,我吃两份你信不信!
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
嫉妒落地生根,长得遮天蔽日。
发现人没回来,掀了被子踢开浴室。
林稚站在镜前,拆开一次性剃须刀,正往自己的手腕上放。
他晃了晃,慢慢从后面抱住她,不敢去碰那闪着寒光的刀片:“……林稚,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的命是你的。”她低着头,慢道,“但是我的心,它不要你了。”
季嘉言靠在女孩的肩膀。
许久,小声道:“先放下。”
她笑一笑:“那你放我走好不好?”
他不说话。
前世注射死刑时,躺在**等死的感觉又来了——她站在他面前,永远够不到。像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里,像沙漠里的绿洲飘浮在空中。
他不知道,怎么又到了这一步。
只能看她躲在浴室换上衣服,背好书包。点了一点粉橘色的唇膏,用那把劣质刀片抵着自己的脖子,关门离开。
恰逢此时,Cesare幽幽转醒,望一望紧闭的门。
勉强靠在墙角点燃一支烟,问季嘉言要不要。
被拒绝后深吸一口,掸掉烟灰,怅然道:“女人就是这样,只会爱一次……之后聪明了,随你怎么骗,没用。”
“……我记得你们之前挺好的。”
季嘉言动了动。
懒得听Cesare说话,**上身,又准备让他晕过去。
对方见了鬼似的,急忙喊道:“别,千万别!我教你怎么追回来,不成功随你处置。”
见人停住,Cesare大着胆子打量他:“我没猜错的话,你这辈子就没追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