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雷劫整整持续了十几息时间,所有还活着的苟延残喘的人皆是屏住呼吸,有太清宫的道士眼睛红了,口里念着“师兄”,悲愤欲绝;常立钺叹息一声,想站起来,但受伤太严重,根本站不起来。却不料,雷霆过后,众人才看清,旱魃仍然还健在,他手里握着一截白骨,他此刻浑身焦黑,没一块好肉,但还是站着。
“唔……”旱魃随手把手上的骨骼扔掉,评价道:“是条汉子,不过妄想以区区天劫就和本座同归于尽,未免太年轻了。”
“还没死……”有人绝望。
旱魃忽然抬头,看向半空中,月下,那一艘巨大的宝船停在云端,十分耀眼,飞空舟。
他的嘴角上扬,笑道:“弟弟,既然你也来了,便让为兄见识见识所谓惊艳天下的墨家剑阵吧。”
话毕。
月下,从飞空舟内飞身而出三百墨家弟子,携剑而来。
旱魃满不在乎,略一活动筋骨,纵身一跃,竟主动迎战。半空中,旱魃与墨家三百弟子展开大战,他如若无人之境,如杀神附体,无可匹敌,越来越多墨家弟子坠落,剑阵就像是摆设。
如何打?
林孤生眼睛红了,盯着不远处地上的散乱一地的骨骼,那里,几个道士跌跌撞撞爬过去,围着骸骨失声痛哭。
唐浩死了。
没有任何奇迹,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在万千雷霆中活下来?
恍惚间,林孤生想起自己和他结识的一幕,往事犹在眼前,故人也凋零于此,当时他拿出一枚银色符箓赠予林孤生,说“我道家人百无禁忌,就讲究一个缘分,见你不凡,便结个善缘”,林孤生不禁苦笑,倘若那枚银色平安符还在,能否为他抵御这无情的雷霆?
他胡思乱想之际,半空中已无墨家弟子,旱魃跳入了飞空舟,下一刻,飞空舟朝着地面极速坠落,无数人赶忙散开。
“轰隆”
飞空舟坠地,四分五裂。
旱魃将一个黑衣长衫的男人拎出来扔在地。
赫然是墨千里。
旱魃手一挥,便把口吐鲜血的墨千里钉在半空,似感慨,又像是讥讽:“墨家真的没落了,你的境界连集大成者都不算,老东西居然肯把位置传给你,啧啧啧。”
墨千里咳嗽,说道:“墨万里,你其实挺可怜的,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可怜什么?”旱魃撇撇嘴。
“你背信弃义,你抛妻弃子,你离经叛道,你残害同门,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旱魃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弟弟,强者注定是孤独的,你说的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垫脚石,要是按照正常修行,我依然会选择斩道的,挡我去路者,都该死。”
墨千里目光灼灼,盯着旱魃,一字一句道:“你忘了吗?是谁教你读书识字,是谁教你武艺心法,是谁给了你生命?”
旱魃道:“老东西自己作孽,他千不该万不该挡我去路。”
“你忘了冉冉了吗?她那么爱你,为了你放弃了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不惜被朝廷追杀,和你结为夫妻,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墨千里质问。
旱魃短暂沉默了一下,别过头,冷笑道:“别拿女人来说事,冉冉的情,我忘不了,不是我害死了她,是朝廷害死了她,这个仇,我必报,无需你来提醒,你以为我研究古代巫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复活冉冉?”
墨千里冷笑,“别拿冉冉的事把你的罪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旱魃沉默了,却也笑了:“千里,你这么不相信你的哥哥吗?”
“嗡嗡嗡”
青霞剑颤动。
东踉踉跄跄从深坑中爬起来,伸出手,青霞瞬间飞到他手里,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眸子。
旱魃疑神,转过身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似乎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
东此刻浑身弥漫着一股力量。
旱魃释放精神力想感知这股力量,却碰到了壁障,他只觉这股力量十分浩瀚。
东低头,看了一眼青霞剑,似自嘲一声,随意把剑扔了出去。
青霞剑仿佛划破虚空的壁障,眨眼到了旱魃跟前,旱魃大惊,慌忙出手,却被青霞洞穿了拳头。
“嘶——”
旱魃倒吸一口冷气。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东,东正缓缓走来。
“你是谁?”旱魃竟嗅到一丝畏惧。
眼前的年轻人强的一塌糊涂。
东皱眉,大手一抓,竟从虚空中,从自己的影子内抓出一把古朴的宝剑。
此剑长三尺三,镌刻古老纹路,做工十分精湛,剑身内似乎有永恒不熄的火焰流动。
在场的人皆是好奇地盯着东,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的变化这么快,仅仅是摘下了面具,就具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竟让旱魃都有些畏惧。
“惊蛰?”旱魃神色骇然,后退数步。
“惊蛰?”
他的话语不可谓不石破天惊。
别说旱魃吃惊,所有人都吃惊了,惊蛰古剑世人谁人不知?
那是大凉开国君主、人类第一英雄姬无涯的佩剑,当年姬无涯就是用这惊蛰古剑斩下仙皇一缕发丝,一剑封喉永夜魔尊,一剑断天路封酆都。
惊蛰古剑象征着皇室。
被供奉在天下城的皇宫内摘星楼之上。
数百年来都没离开过天下城的皇宫,只有二十多年前,老剑神奉太安帝的诏书,入大荒作战,那也是自姬无涯时代后,惊蛰第一次问世,第一次展现其风采。
这把剑不是在皇宫?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紧接着,疑问便成了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而人群中,最为震撼的无疑是林孤生。
有认识东的人皱眉,心想他不是剑魔的传人吗?怎么弃青霞不用,居然拿出了惊蛰?
“你究竟是谁?”面对东的步步紧逼,旱魃终于露出畏惧的神色,他在东的身上看到了尸山血海。
东执剑走来,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闻言顿了脚步,道:“永无觞。”
“什么?”
别说旱魃,这一刻,所有人都神色一怔。
永无觞,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可谓是如雷贯耳,天授一十二年秋,桃止山袁沛牵头,联合十方顶级势力,展开对皇帝的刺杀,史称“满江之乱”,那年,皇帝的义子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一力降十会,力压群雄,被称为那位北方的年轻剑圣。
其实旱魃自负能与超凡入圣者一战,但看到永无觞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又始终感到一股尸山血海的压力,他胆怯了。
“你……”旱魃咽了一口唾沫,他想自负地说什么狂妄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下。
“我什么?”永无觞迷茫。
“没什么……”旱魃心惊肉跳。
永无觞微微颔首,就要发动攻击,他太快了,并没有太多华丽的招式,也没有太多炫酷的剑技,只是很平淡的一招升龙,即大凉剑道的入门招式,长剑斜挑划过一个月牙弧度。但是就是这么朴素无华的一剑,旱魃却如临大敌,使出最强的攻势堪堪抵挡,后退数十步,勉强稳住身形。
众人震撼。
有人喃喃:“这便是……剑圣吗?”
他的确称得上是剑圣,举手投足,一举一动,每一剑,看似简单,但却是返璞归真的结果。
“你,你不是在皇宫吗?”旱魃额冒冷汗。
永无觞皱眉,有些迷茫,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竟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只觉得大脑越来越疼。旱魃见此,先是诧异,随即狂喜,收敛笑容,当即飞身冲去想要偷袭。永无觞猛然抬头,湛蓝色的眼眸浮现一抹凶光,一剑挥出,明明是如此平淡的一剑,却让旱魃遍体生寒,他想变招躲避,却始终避不开,被一剑封喉。
“你……”
永无觞长剑一挑,旱魃头颅炸开,形神俱灭。
自此,全场鸦雀无声。
永无觞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手一挥,地上的青霞和面具都飞到他的手里,他盯着两样东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孤生咳嗽了一声,摇摇晃晃走过去,就看到永无觞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而那柄惊蛰古剑也化作光点消失了,林孤生急忙走过去搀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昏迷不醒。
林孤生看着他的容颜,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东真的就是永无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旱魃,墨万里的四位结拜兄弟都死了,至此,拜火教算是真的彻底覆灭了。
……
三日后,打扫战场。
这次围剿旱魃,可谓是损失惨重。经过统计,这次参与讨伐旱魃且参战的,共计有五百一十三位好汉,其中墨家弟子有三百人,总共还存活四十多人,墨家弟子全军覆没。
庞士云和应子鱼经过此战也是双双重伤,坦言跟林孤生说此次要回师门潜心修行了,历练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回去了,兴许以后都不会下山了,要在山上潜心钻研仙术,力求超脱。
唐浩死了,他仅剩下的弟子将死去的师兄弟的尸骨运回了龙虎山,落叶归根。
常立钺也因为反噬了星力,修为大退,几乎丧失了毕生的功力,兴许,这辈子不能在踏天地禹步了。以后他的追求将不再是除魔卫道,而是走遍天下寻一枚上乘平安符。他的寿元所剩无几,但不能因此害了苏立信,如果他在有生之年找不到金色符箓,也许,他和苏立信只能在墓园相见了。
欧阳夏和圆空死了,有高手会前往阳明山和嵩山,把二人的尸骨送回去,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下山援助。
这一次的战役之惨烈,难以想象。
因为并非是特大影响政治走向的事件,并未被青史记录,只在襄阳的《郡志》有模糊记载,说是天授一十四年五月,襄阳大地,遭逢百年难遇之大旱,以及瘟疫,百万人流离失所,对邪祟旱魃只字不提……
……
天授一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荆州军政府统帅林孤生命江城第一军团、第三军团,驻鄂州第四军团,驻夷陵第二军团,调兵遣将,共计十万大军,命齐振国为前锋总将军,周济桓为副将参领,发兵进攻襄阳、槐荫、十堰,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城拔寨。
天授一十四年六月四日,十堰郡守宋念自缢身亡,大军全面接管十堰,至此,荆州各郡城,悉数被荆州军政府控制。
次日,林孤生在十堰与十堰上将军宋沅江签订受降书,颁布《荆州军政府田产条例》《新荆州军律》《荆州新治安律》等诸多文件。
自此,荆州全面进入崭新时代。
此后半月,林孤生在十堰临时统帅府,筹备组建新军团的事宜,经过半个月的会议商讨,最终还是只保留四个军团的编制,在荆州军政府控制的十一个郡城,预计征兵百万人,每个军团扩建到25个军的兵力。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伟大尝试,整个军政府的财政,几乎都用来维持军费开销,以及和军事活动有关的支出,诸如军饷、粮草、医疗、设施等。荆州军政府致力于打造“军民命运共同体”,这是大凉历史上,乃至现在,一次伟大的尝试,是历史性的变革,取消了各级官员,一切以军队为本,郡城采用军队治理,杜绝世家垄断经济、官吏插手贸易。
荆州军政府的军队也实现了完全变革。在之前,大凉境内各州的军队,都实行的是以某字为号作为编制,例如什么字军什么字旗什么字营,而这个编制的来由就是取字领军饷的某个军官,例如将军叫什么,那么这只军队就叫什么军,这也导致战争时期军队编制变动很频繁。倘若隶属于哪个郡,就叫什么军,例如驻守零陵郡的,便叫零陵军;而荆州军政府采取的数字编制,即永久存在,不会因为某一军某一旗全军覆没,就取消编制,编制在,军饷就在,就能不断补充兵源。
……
东已然恢复,对于那日他的经历,他始终没有记忆,如同大梦一场,林孤生得知他就是永无觞后,掺忧伴喜,忧的是药王的话,关于未来模糊的一角,神州重新陷于血与火的浩劫,永无觞是皇帝的义子,他和皇族关系密切,此次改名换姓出现在中州之外,是不是执行什么特殊秘密?喜的是如果把东**好,彻底磨灭属于永无觞的意境,那么他就只会是东,而不会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但毕竟是枚定时炸弹,留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
皇帝对他林孤生可是恨得牙痒痒。
十堰是边境城市,北边就是中州边境,东北方向就是皖州边境。
经过十几日的会议,林孤生打算在十堰等北方边境屯兵十五万,由四大军团分别抽三四个军的兵力镇守。
余昌龄已经送来了好几封书信,都是劝说林孤生回江城的,毕竟边境太危险,林孤生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遇到刺杀就不好了,还是回到固若金汤的江城最为安全。
林孤生之所以没走,是因为这几日收到消息,中州铁军在十堰边境屯兵,据探子来报,粗略估计有2个军的兵力,也就是两万人,且一半骑兵一半步兵。
难道,荆州的统一,让朝廷感到不安了吗?
天授一十四年六月二十日,林孤生仍然还在十堰,边境的冲突愈演愈烈,已经发生数起流血事件。
临时统帅府。
林孤生端坐宝座,身旁站着抱着青霞古剑的东,身前是两行武将,台下是跪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将军,正痛斥中州军的暴行,他带着哭腔道:“统帅,末将奉您的军令驻扎在鹿城外大别山西麓,那伙贼军,夜里总是有百骑越过关卡,洗劫我军物资,动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已经死了好几个营长了。昨日又来,趁末将熟睡,把末将掳走进了他们的大营,轮番羞辱末将,不仅以死协迫末将钻他们的**,还挑唆大兵用尿水嗞我,末了,还骂我们荆州军是童子军,娘们军……”
随着他慷慨激昂的讲述,大殿乱哄哄的,这个将军好歹是堂堂提督旗主,被人这般辱没,怎能让人不气愤?
“太可气了,依我看,中州铁军无非是挑衅我们,逼迫我们开战!”
“那就打!老子们荆州军也不是吃素的,谁他娘的怕谁?就凭他们是皇帝养的狗,我们就要怕他们?”
“……”
眼见将士们愈**乱,林孤生摆摆手。
众人安静下来。
有个将军怒气冲冲道:“统帅,您说怎么办吧?死了营长,现在又羞辱旗主,要是咱们不管,下一次就是死几个旗主,羞辱提督军长了。”
林孤生沉沉道:“左将军,即刻点兵,聚十万大军去边境。”
周济桓一愣,低声道:“统帅,对面是兵强马壮的中州铁军……我军初建编制,军队还未完成基础的训练,这……”
“我要的是个理,至于开战与否,暂时另当别论。”
“遵命。”
众人都是很压抑。
毕竟对方可是中州铁军,大凉有二十八支军队,但只有中州军号称铁军!因为中州军皆是重甲骁士和重甲骑兵,足以想象中州军的单兵军事素质有多强,足以想象中州军的战马卷云驹有多健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