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67章: 左怀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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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溪郡黑水县。

城下。

万众瞩目。

林孤生和樊首乌展开惊天大战。

一个乃是益州军左将军帐下被誉为“十万军中无敌手”的第一猛将,武举人出身,一身武艺,满腔孤勇,一刀斩下武陵军大将。另一个则是出身天下四大武宗之首的林氏嫡系,又师承枪圣张之鹿,曾短暂和荆州青衣至尊邓无始交锋,且平分秋色。

这场大战,两边都是很紧张。

刚一交手,二人都感到了沉重,樊首乌不修内劲,主修体魄;林孤生体魄稍逊,内息强横,尤其是内息升华,在《百里战卷》的体系上完善重新摸索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三回合下去。

樊首乌早已披头散发,手执大刀,乍一看,像是来自地狱洪荒的猛兽,让人头皮发麻。

“你强得让我出乎意料。”

樊首乌很冷静。

林孤生一手长枪,白衣胜雪,从虚空中缓缓飘然坠下,立于城楼上一角,负着手,斜睨着樊首乌:“你输了。”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讲。”

樊首乌疲惫的用大刀杵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喘着粗气,道:“我家将军如何了?”

“他现在安然无恙。”

樊首乌得知这个结果,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笑了,随着笑容逝去,他的身体轰然倒塌。

赢了。

赢了?

城楼上,寂寥一片,许多益州军瞪着眼睛,看着城下的尸体,怔怔出神。

城里城外,都没有欢呼。

没有雀跃。

有的,只是沉默,是一潭死水的沉闷。

城楼上的益州军皆默默放下了武器,闭上眼,大有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越来越多的益州军放下兵戈,脸上是压抑和麻木。

樊首乌在得知林孤生亲率大军而来的时候,又收到了柴山的书信,自知血战只是徒劳,便下令全军不得出城迎战。

“我将与贼军血战,如果我不幸战死,你们无需为我复仇,放下武器,投降吧,林孤生是豪杰,不会杀害降卒的。”

这是樊首乌的原话。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三十日,益州军前锋主将樊首乌战死,驻扎黑水县的12旗益州军投降。

天空泛起鱼肚皮。

这一夜的颠簸,柴山疲惫不堪,辗转反侧,始终挂念着明堡和山堡两县的安危,虽然陈彬一直在强调,且深信不疑是奸计,示意柴山按兵不动,但柴山的心始终悬着放不下。

天蒙蒙亮。

“报——”

一浑身染血的士兵慌慌张张执着被吹烂的旌旗连滚带爬地进了营地。

有士兵问他怎么了。

这个身受重伤的士兵疯疯癫癫,嘴里嘟囔着什么。

“你是明堡的士兵?”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那士兵终于看到了一个军官,登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将军,明堡沦陷……赵虎将军,战死了……”

“什么?昨夜敌军真敢大举入侵明堡?”

事态严重。

那将军急忙层层通报,最终惊扰到了柴山,得知事情原委,柴山急忙从床榻上翻下来,吓得一个趔趄,只觉得眼前一黑。

陈彬脸色惨白。

一行人鱼贯而出,来到那染血的士兵身前,柴山握着他的肩膀,很是激动:“明堡怎么了……你说啊,赵虎怎么了?”

那士兵见到左将军来了,眼泪一下就绷不住了,泪流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夜里起了火光,有人点燃了烽火,然后敌军摸着黑打过来了,放眼望去全是人……有几万人……”

柴山愣在原地。

直到中午,越来越多的从山堡和明堡退下来的士兵聚集在龙堡,皆是灰头土脸,目光呆滞。

“山堡沦陷……”

“明堡沦陷……”

陈彬一张脸始终没有舒展开来,连他不离手的折纸扇都是紧紧闭上。

柴山心急如焚,直到晚上,另外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消息传来了。

黑水沦陷。

连带着三水县的三万多士卒,全部受降了。

荆州军将这些降卒没收了军械和马匹,全部押送到五溪以西开垦荒地,收割麦田。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柴山眼前一黑,浑身震悚起来,心乱如麻,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在场的士兵早已被千刀万剐。

“林孤生!”

柴山近乎咆哮地怒吼。

昨日林孤生倾巢出动,只留下数百悍卒守城的消息最终走漏出来,当然,是林孤生刻意放出来的消息,为的就是气一下柴山。

“我还有多少可用的兵马?”

有将军慌慌张张走来:“启禀将军……不足20旗……”

“20旗……”

柴山喃喃,旋即瞳孔一缩:“该轮到我了,依照林孤生的秉性,下一步要轮到我了……军师何在?”

那将军哆嗦一声:“军师,军师刚自刎于城楼上。”

“什么?”

陈彬自杀了。

不能说是畏罪自杀,只能说战况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败事已定。

因为他的两次错误的军事策略,让大军白白葬送了城池,让荆州军屡次得手。

他无颜面对柴山,只能以死谢罪。

就算他留下来,柴山念及旧情,不杀他,日后也会对他的计策采取看法,甚至不予以采纳,死亡,才是解脱。

柴山双腿一软,喉咙发干,遥想当时出征,他和陈彬,一文一武,从益州渝地出发,一路高歌猛进,越过边境,势如破竹,攻城拔寨,拿下无数的关隘,何其意气风发?怎只过两个月,就落入这般田地?

“林孤生!”

“军师……”

柴山自嘲一笑,数万大军都被自己打没了,有何颜面面对左怀玉?

他不禁祭出宝剑。

有几个将军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按住柴山:“将军,将军不要啊。”

“将军,一次失误造成的败北算不了什么,咱们还手握着零陵、宝庆、鹤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

“将军,末将还等着将军带我们杀回来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算把柴山劝住了,众人都是惊出一身冷汗,柴山要是自刎了,那他们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报——”

有一军士冲来,行至柴山身前,跪下行礼:“启禀将军,探子来报,五溪城内的荆州军出城了,往咱们龙堡方向而来。”

“什么?他们有多少兵马?”

士兵不敢怠慢,“数万人……”

众人都是手脚一寒,看向柴山,后者浓浓叹息一声,仰天长笑,“呵呵,想我戎马一生,还是头一次遭到这样的惨败,五溪一城六县,我独占六县,却被打得抱头鼠窜,被杀的溃不成军……”

“将军……”

众人都很担忧,生怕柴山想不开,索性柴山很快冷静,他的思绪很乱,很杂,但凌乱的发丝下,那双深邃的眸子炯炯有神,似乎要看穿一切的虚妄,“传令下去,放弃龙堡,烧毁城镇,往零陵撤军,所过之处,凡有稻田地,皆焚烧殆尽!”

“遵命。”

这一刻,对于柴山作出这么偏激的行为,没有人意外。

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三十日,柴山率领溃军从五溪撤军,沿途焚毁无数稻田,狼烟烽火,至此,五溪一城六县全面被林孤生控制。

“五溪保卫战”结束。

短短一月,在五溪郡,死了太多人,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正是因为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五溪保卫战,增加了荆州军政府在湘西的影响力。曾经被视为豺狼的战无不胜的益州军,在五溪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最终灰溜溜的退兵。

半月后,秋收开始。

整个湘州,西部和南部战区,都开始了浩浩****的秋收,湘州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无论是荆州军还是益州军,亦或者湘州本土军队,都放下了刀剑,转而将重心放在各自控制的郡城边境,严防死守。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的前奏。

秋收后,就要入冬了,战事将会愈发焦灼。

……

零陵城,城楼。

李上阳披着战甲,手执长枪,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城下无数由马车驴车牛车押送进城的金灿灿的稻谷,思绪却漂在了很远的地方。

柴山回到零陵后就一病不起。

五溪一役,益州军损兵折将,死了主将樊首乌,十几名高级将领,军师陈彬自刎,八万大军最终回到零陵的只有两万不到,是大败,也是柴山自出兵湘西以来,死伤最大的战役。前期,益州军接连歼灭五溪军,击溃武陵军和大庸军,本是大捷,如果换算人头数量,两边各有伤亡,且死伤五五开。

“林孤生……”

李上阳低着头,盔甲很厚重,将他的脸深埋着,看不出表情,那是挣扎,是彷徨,是迷茫,是责任,是担当……

那日林孤生三人在宁危的掩护下,从南抚三郡山崖逃走,一路被镇苗军追杀,最终进入苗疆,又恰逢暴雨,马匹失了蹄子,最终杨守沉毅然慷慨赴死,为李上阳和林孤生赢取时间,但无济于事,很快又被镇苗军追上。不得已,李上阳只能咬牙让绝地驮着林孤生逃跑,他来阻挡追兵。

杨守沉赴死的行为,让那些镇苗军很欣赏,可是刀剑无眼,最终还是死在了乱刀下,所以看到李上阳也来送死,追兵的头领很欣赏,便活捉了他。

后来镇苗军被益州军收编改为三抚军,李上阳凭借着刻苦和军功,又因为据说益州政坛上有大权势者相助,才让李上阳顺利一路晋升军衔。

他至今不知道那位传言中的在益州政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权势者是谁。

凭借猜测,他以为是左小凝。

但不是。

他不知道,是姜子期。

……

“统帅。”

听着庞龙的汇报,林孤生欣喜若狂,庞龙不愧是响当当的好汉,凭借着“生擒樊首乌”的战绩,在五溪城内寻找好汉组建秘密特种部队,进展十分顺利,他找来了几个经验老道的猎户,几个技艺高超的渔民,杂七杂八的数十人,皆是好汉,有投军的意向,又不甘于当个冲锋陷阵的炮灰,除此之外,还有在军中精挑细选出了许多汉子。

有一百多人。

“虽然不够,这样,你带着这些人去大庸和武陵,继续给我吸纳人才。”

林孤生最终决定还是和潘翠莲商议,想借用潘家寨训练这些汉子。

今年的收成很好。

荆湘大地被誉为鱼米之乡,自古是南方粮仓。不,连带着曲江流域的诸个州,都是粮仓,今年的稻米格外茁壮,格外香甜。

只是可惜,被柴山撤军的时候烧毁了一大带的稻田,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十分肉疼。

秋收这个短暂的和平时期。

意外的,一封从锦城送来的千里密信到了林孤生的手上,署名是左怀玉,开篇即“荆州军统帅亲启”。

“左怀玉的信。”

高坤笑着捋胡子,调侃道:“莫不是柴山吃了败仗,像小孩子打架输了告状?”

林孤生耸了耸肩,拆开信笺:“完全有这个可能。”

“世侄,一别复又一冬夏,闻卿之近况,不胜欢喜,果无所恃,行至此生一步。记始当初与我共坐饮,汝之见血于政治者,甚辛毒,吾曾穿心而过,意之汝甚稚,兜兜转转,方才见君之其才谲,君乃英姿勃发者也。

吾闻汝大破我军悍将,痛心疾首,然,又以为宜。今南方扰乱,天下未平,时不足明朗也,君与我旧,须是离人主,不应是敌。吾知君之不甘也,故赔付其偿,愿以馈粮十万余。

东南之袁沛,狼子野心,乃一奸诈之人,初无信,声无情,焚掠无恶,乃君与我之大患也。吾欲闻之不日将发兵征讨赣州,苟列力展,后患无穷。君与吾当宜释甲兵,外示强敌。

书不尽意。

左怀玉。”

这是一封和解信,也可以理解为结盟信。

左怀玉的意思是,在这段时间,袁沛即将兴兵讨伐赣州,希望荆州军和益州军化干戈为玉帛,彼此放下仇怨,共同对抗袁沛,并且会赔付粮草十万石。

“呵呵,结盟?我们之间势如水火,他怎会断定我要结盟?”

高坤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在政客眼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林孤生耸了耸肩,撕毁信笺,冷笑道:“那他左怀玉真是看错了人。”

高坤叹息,过了一会,见林孤生将信笺烧成灰烬,他又道:“统帅,此举击败了柴山,据说柴山的军师陈彬死了……陈彬的哥哥陈兼,据说在湘南战场辅佐徐达,不出意外,过些日子从锦城就会空降一名深谙兵法的谋士。”

林孤生皱眉。

“统帅,如果战争结束,你还是找个机会去敦煌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请得兵仙南歌子老先生下山相助。未来的路,你的对手很强,我……我怕是无法辅佐统帅了。”

“军师,你这是说什么话。”林孤生有些动怒。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同时,左怀玉也书信给了柴山,希望他放下恩怨,和林孤生结盟,放弃进攻湘西以北的三个郡,秋收后南下,配合徐达作战。

“主公啊主公,你不知道我损失了多少兵马,我遭了多少折辱啊。”

柴山拎着信纸,唉声叹气。

他和林孤生的仇,乃是死仇,无论是那数万兵马还是樊首乌,亦或者死去的十几个将领,还有陈彬,这些都是血淋淋的血债。

血债血偿,至死方休!

大殿内噤若寒蝉,李上阳攥紧了手里的刀柄,默不吭声。

“不杀林孤生,难解我心头之恨啊,如果和林孤生结盟,九泉下的将士们如何看待我?”

柴山无力道。

他的确是累了。

这场战争夺去了太多人的性命,许多追随他的老部下,如今都死了,死在了黄泉路上,都在等他。

更何况,左怀玉还命他筹集十万石粮食送给荆州军,这更是耻辱中的耻辱!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将军,我不管,我不管府君大人是什么旨意,我不可能和荆州军和解!”有将军愤然开口。

越来越多人附和。

“杀了林孤生,夺回五溪郡!”

“杀了林孤生!”

“……”

呼声高昂。

柴山一摆手,众人方才安静下来,但一个个神色愤怒,义愤填膺,他长叹一口气:“不,为大局考虑,明日送十万石粮食去五溪吧。”

会议结束后,大部分将领都很不服气,凭什么和解,凭什么还要给林孤生送去粮食?

……

五溪。

当看到那么多马车押送来刚收割的粮食,周琼和曹顺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自古以来,战败后割地赔款,更古不变的真理,岂不是意味着柴山服软了?

“他娘的,正愁之前柴山那贼厮撤军时烧了不少稻田,不知道从哪里弥补这空缺,现在好了,柴山主动赔偿了。”

曹顺笑吟吟道。

周琼颔首:“有了这批粮食,咱们的粮草储备,就绰绰有余了,应付接下来的战争,将有长线补给。”

“可是……柴山都主动示好了,咱们该以什么理由继续发动战争?”

这时候,林孤生走了出来,看向这些颗粒饱满的米粒,幽幽说道:“我们的士兵,在零陵城走丢了。”

“啊?”

曹顺不明所以,憨厚地挠了挠头,“咱们的士兵咱们跑到零陵去了?”

周琼憋着笑。

“嗯,走丢了,传令下去,整顿全军,随时待命。既然士兵是在零陵走丢的,那咱们就要进零陵搜查,如若有反抗,一并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