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70章:姜子期的锦囊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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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一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

零陵城内乱作一锅粥,这些将领们被憋屈坏了,被荆州军羞辱也就罢了,城里这些青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天天骚扰,可算是把他们的火山弄爆发了,街上见人就杀,势必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态镇压暴动。

城外,林孤生率六万大军浩浩****而来。

李上阳默默走进郡守府深院,见到几个卫兵,询问道:“将军如何了?”

“唉,已经半日没下床了,发了高烧,在入眠。”

李上阳颔首,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滔天火势,耳畔偶尔传来的嘈杂的呐喊的杀戮声,他叮嘱道:“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要离开这里半步,守好将军。”

“是。”

他缓步离开郡守府,一路上,见惯了许多大兵为了宣泄这几日的压抑,闯入民宅,烧杀抢掠,街头有被乱刀砍死的妇孺,又被轮番**的妇女,有被逼至墙角殴打的青年……生灵涂炭,一片狼藉。

李上阳置若罔闻,来到城楼下,忽然眉头一皱,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这里太安静了,守城的士兵呢?

他快步上了城楼,看到许多尸体,都是被一击毙命。

糟糕!

敌军无声无息摸上来了。

李上阳头皮发麻,立马折返回去叫几个士兵打算擂鼓鸣金,但士兵们早就杀红了眼,没什么人听他的号令。

形势严峻,荆州军应该已经悄无声息进城了,他看了看城内的火光,一咬牙,心知这个节骨眼想取胜几乎是难入上青天,便匆匆返回郡守府。

“敌军打过来了,叫人鸣金。”

这些卫兵面面相觑。

李上阳咆哮一声:“去啊,去叫人占据箭楼,鸣金,敌军打过来了!”

“轰隆”

城楼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隐约可见士兵的哀嚎,李上阳眉头紧锁,当即下定了决心,飞身进了柴山的房间。

屋内,飘**着很好闻的檀香味儿。

柴山盖着一床大红绣饰以牡丹的袄子,他安静地躺在踏上,额头上冒着虚汗,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将军……”

李上阳轻轻走过去,惊醒了柴山,后者迷迷糊糊中看清是李上阳,松了口气:“上阳,几时了,你怎么来了?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李上阳纵使身心紧张,却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将军,敌军攻入城内来了,我带你逃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柴山闻言,剧烈咳嗽了一声,又咳出一大摊血,幸好李上阳手疾眼快,用手接过,认认真真道:“将军,长话短说,此地不宜久留,我背着你,我带你逃出去。”

柴山推开李上阳的手,摇摇晃晃,艰难爬起来,凄苦一笑:“上阳,我不走,敌军打过来了?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柴山行动不便,身子十分虚弱,差点又摔倒,李上阳耐性地为他穿衣服,简短迅速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柴山听完叹了口气,“我的披挂呢,给我取来……”

“将军,您的身体……”

“给我取来。”

李上阳没办法,只好给他找来铠甲,柴山咳嗽了一声,利利索索穿戴整齐,握着腰间的军刀,道:“我不走,我要与零陵共存亡,我的将士们呢?”

“他们……”

李上阳沉默,二人相顾无言。

大敌当前,却无士兵守城,外面的厮杀声更加大了,很惨烈。

“将军,我背着你走,我带你逃出去,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咱们退回宝庆和鹤城,咱们来年再打回来……”

李上阳还欲劝告。

柴山却一摆手回绝,仰天长笑,拍了怕他的肩膀:“军人,当战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你我生来就该驰骋疆场的,畏畏缩缩,身为主将,应与将士们共存亡,休要再说,否则勿怪我刀下无情。”

李上阳见柴山这么执拗,也不多说,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出来院子,来到郡守府前,空无一人,外面是无数益州军正在和敌军厮杀,地上放眼望去全是死尸。

“驾——”

人群让开一条路,赫然见到唐川手执长枪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百骑军士。

战事呈现一边倒的疲态。

益州军这几日精神和身体遭受双重折磨,又刚和城内的青年发生了流血事件,面对蓄谋已久的荆州军和民兵,尤其是夹杂着仇恨的被武装的民兵,难以抵挡,更何况,城内方才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暴动,许多士兵被调到城内各大区域镇压暴乱,就被荆州军逐个击破。

李上阳忧心忡忡,祭出佩刀,神色戒备。

这一晚,注定是万众瞩目的一夜,血流成河。

也不知道其他几个城区如何了。

“拜见柴将军。”

府邸前的战局结束,零星抵抗的益州军都死在了刀下,越来越多荆州军赶过来,虎视眈眈,将郡守府围得水泄不通,如此,柴山就算是仙人下凡,也插翅难逃。

唐川下马,抱拳道。

柴山面色青白,却异常镇定,扫视一干士兵,兀自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笑声有几分凄凉,有几分豪迈,更多的则是自嘲。

堂堂益州军左将军,却被逼到这步田地,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

“你们的统帅林孤生何在?叫他与我说话。”

柴山虽然穷途末路,却气质不减,十分威严,许多士兵不敢与之对视。唐川闻言十分平静,说道:“将军,我家大帅还在路上,稍安勿躁。”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唐川是吧?荆州槐荫人。”

“是。”

柴山沉默了。

二人都想到了那日,柴山以唐川换取樊首乌的记忆。

这是放虎归山吗?

不。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换樊首乌,只是可惜了,樊首乌死在了黑水县,他也要死在这零陵了。

大火还在烧,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城内各地的火光,还有若有若无的哀嚎,杀戮还在继续,也许,这场战争会持续到天亮。

柴山摸了摸怀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枚姜子期赠予的锦囊没有打开,前一个月因为败北,损失了大量兵马,柴山气急攻心染了病,倒是忘了,可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他都要死了,难道姜子期还能救他不成?

他取出锦囊展开,里面有一行字。

“令亡,南可令行,余火有本道,令侍中。”

很短。

柴山更加自嘲,姜子期的这句话的含义很简单,就是说如果他成功逃出生天,可以去南方继续发挥余热,左怀玉还需要他,不要起轻生的念头。

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聚集的荆州军,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呵呵。

逃出生天?

姜子期给了他三副锦囊,只有一枚有了作用,至于这一枚,他只能苦笑姜子期失算了。

他看了看身侧的李上阳,更加迷茫,姜子期的第二副锦囊是让他重用李上阳,可现在他也不知道重要李上阳有什么用,难道真如军中的流言蜚语说得那样,姜子期有意提携李上阳?

很快,人群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自动让开一排路,一袭白衣的林孤生提着长枪漫步走来,他今日破天荒穿上了盔甲,十分精神,杀气凌然。

柴山嘴角上扬,抽出军刀。

他仿佛看到,一年前,林孤生在锦城前斩杀右将军尉迟啸的一幕。

“左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林孤生云淡风轻,随意扫视着柴山,眼光忽然一顿,脸色僵硬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李上阳……

柴山也发现了端倪,但他不知道李上阳和林孤生的关系,在锦城的时候,柴山从不关心政治,也不妄议政治,他常年在自己的军营和府邸游走,又因为左小凝从中擀旋,他更是不知道李上阳是何许人也。

“来吧,战吧。”柴山懒得废话,他是宁死不会投降的,与其被林孤生挟持用以威胁左怀玉,不如慷慨赴死,被林孤生杀死,也比自己苟且偷生来的光明磊落。

林孤生没有理会柴山,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李上阳,后者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却是握紧了刀剑。

“上阳,是你吗?”

林孤生的声音略带颤抖。

他身后的将士们很懵逼,都很沉默。

时光难覆,一别经年。

柴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神色忽然戏谑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李上阳的肩膀,后者身体一震,抬头,对上了林孤生不可置信的眼眸,唤了一声:“大哥……”

“哗。”

一片哗然。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起,无数士兵都开始小声议论。

他们对于自己的年轻统帅,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曾是出身中州的贵族,是帝国兵马大元帅的儿子,是落雁山庄的女婿,是枪圣张之鹿的弟子……

李上阳眼角有泪花闪烁,握着军刀的手更加用力了些,浮现了青筋。

“你……你还活着?”

“是……”

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

林孤生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李上阳急忙也上前一步护住柴山,军刀指着林孤生,“大哥,你别过来!”

这一下,周琼、唐川、曹顺等人皆是眯起眼,祭出军刀,目光不善。

柴山有多重要,不用多说,他是左怀玉的左将军,是益州政治和军事体系中的最高层,无论是活捉了他还是杀了他,对益州军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林孤生黑着脸,面无表情:“上阳,你要与我为敌吗?”

李上阳没有吭声,只是用刀指着林孤生,不说话。

柴山忽然有些懂了姜子期在第二锦囊内为何要让他重用李上阳,军师果然料事如神,难道早就算到了他的今天吗?那他为何不直接出手干预,杜绝今日?但很快,柴山就反应过来,心想姜子期一定算到了荆州军会出兵,重用李上阳,施恩与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至于第三锦囊,如果柴山接连取得大捷,也没有打开的必要。

军师算无遗漏啊。

他开始佩服起姜子期来。

李上阳神色紧张,脸色惨白,但依旧没有后退,“大哥,你别逼我……”

故人相见,本来应该青梅煮酒,伶仃大醉,一同把酒言欢,但却分属不同阵营,彼此为敌,兵戎相见。

林孤生沉默了,没有再往前一步,气氛就这么僵持下来。

柴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心跳陡然加速,如果能活下去,谁愿意就这么死?其实柴山决定活下去的理由是因为他知道,之前李上阳背着他逃走,是逃不走的,与其横竖都是死,不如死的体面一点。但现在不一样,更何况看了姜子期的锦囊,他更觉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帅,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啊,他是益州军的左将军!”曹顺开口,有些焦急。

周琼瞪了他一眼,曹顺才讪讪一笑,悻悻地闭上嘴,只是目光仍然有些不愿意和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军师高坤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是暗道一声。

其实,他们都知道今日想杀柴山已经悬了,他们了解林孤生,林孤生重情重义。

“你走吧。”

“大哥……”

“走吧,再见面,我不会留情。”

林孤生冷漠开口。

李上阳早已泪流满面,军刀“哐当”一声落入地上,柴山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一眼林孤生,拉着李上阳堂而皇之在众人的视线里走了。

……

大凉西南,益州,锦城。

今日夜里左怀玉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他的第六感很强,左氏雄踞西南,世袭罔替数百年,也曾参悟仙族典籍,他的灵觉很出色。所谓灵觉,就是一种潜意识的感官,这些年每次这样忽然心事重重步履沉沉,就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最终,他穿上衣物,推门而出,取出一本兵书趁着月色下的油灯研读。

“主公。”

“先生这么晚也没睡,是在等我?”

左怀玉心中咯噔一下,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心田。

“左将军兵败了。”

“哐当“

竹卷跌落,左怀玉愣在原地,嘴角有些颤抖:“他……柴山怎会兵败?”

其实左怀玉得知陈兼的弟弟陈彬死了,就有一种感觉,只是不确定,他满脸震撼之色,想说什么,却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幸好。

姜子期却笑了:“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忧虑,左将军性命无虞。”

左怀玉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主公,可派范珂老先生前往湘南战场辅佐左将军,左将军和上将军同心协力,一定能迅速破局,湘西……暂且放弃了吧,留给荆州。”

左怀玉颔首,表示同意了。

姜子期起身告辞,出了小院,他忽然抬头看向隐匿在云层中的圆月,思绪却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曾叮嘱过林孤生,说过一番话。

“你记住,你心软,以后,……嗯,说话,就要说仁义道德的话,做事,就要做心狠手辣的事。如果你说嘴狠辣的话却干最仁慈的事,江湖和政治,你都难成气候。……”

“你还是心软啊。”姜子期摇摇头。

……

天授一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零陵保卫战”结束。

林孤生收复零陵,全歼驻守零陵的益州军约五万人,柴山和李上阳逃离零陵后,调鹤城、宝庆的益州军撤离湘西,往南逃走。林孤生命屯兵在大庸和武陵的十万荆州军南下,进驻宝庆和鹤城,至此,湘西六郡,全面被林孤生控制。

如果按照和杨万里的盟约,这个时候林孤生该率军从湘西撤离返回荆州了,但是,盟约?扯淡。

死亡了那么多人,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就这么打道回府?

杨万里如今自顾不暇,正是荆州军政府将湘西六郡纳入囊中的最佳机会。

成立湘西军政府,迫在眉睫。

和益州军进城不一样,荆州军进城后,只是废除了湘西的律法,百姓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荆州军进城,没有烧杀抢掠,没有益州军那样劣迹斑斑,只是占据了各地郡县的城楼关隘和箭楼以及城内的官府设施,诸如粮仓、驿站、县衙等地。

欣欣向荣。

荆州军的素质得到了湘西百姓的拥护。

在高坤暗中唆使人散布舆论,说杨万里彻底放弃湘西,将重心转移到湘南战场,成立湘西军政府的事情,更得到了许多百姓的拥护。

但还不够。

依照经验,林孤生要铲除湘西地方的氏族和封建残余,只有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拥护,湘西才能真正对军政府有归属感。

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

自然是土地和阶级,只有日子好过了,才会心里对军政府和潭州政府有一个细致的比较。

林孤生雷霆手段,当即颁布《湘西军政府田产与土地变革条例》,各地氏族若不交回土地,且以大量资金和粮食支持湘西军政府,一律铲除,格杀勿论。浩浩****的清剿活动在各地上演,百姓有了过冬的粮食和煤矿,无不欢呼雀跃,赞叹军政府。

天授一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湘西迎来了第一场雪,湘西军政府在五溪成立,林孤生任第一任临时总督,独揽军事、经济、政治三大权力。

当日,林孤生起草《湘西军政府征兵布告》,和荆州军政府一样,实行土地分封制,有军人户籍的家庭,可分得田产,其他的良田,统一由军政府管理,以微末代价租赁给百姓耕种。

湘西军政府的呼声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