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杨万里愿意割让湘北三郡换取我军政府出兵二十万赴湘南作战,条件的确诱人,但我觉得里面是不是有诈?毕竟,潭州府失去了湘北,等于和我军政府再无屏障,杨万里心思狭隘,失了湘西,如何肯继续和咱们合作?”
周观雨的担心不无道理。
“爹,你糊涂了,你也不看看杨万里都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了,听孤生说左怀玉增兵十五万在湘南,柴山带着残军也和徐达在湘南汇合,满打满算,左怀玉在湘南投入了不少于六十万大军。依照左怀玉的秉性,湘南沦陷,下一步就该剑指潭州,他杨万里睡的着觉?”周晓鞍大大咧咧道,扯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咀嚼着。
周观雨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总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买卖很不划算,对杨万里不划算。
“爹,你啊就是杞人忧天,杨万里在潭州周边囤积了接近二十万水师部队,咱们荆州要想对潭州出兵,只能在洞庭湖和他们打水战,短时间内,咱们的水师部队很难对其有攻击性。”周济桓说着,也闷了一大杯酒,继续道:“益州军则不一样,只要拿下了湘南,就能直接威胁到潭州的存亡,所以,杨万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湘南的。”
“嗯。”
周观雨揭过这个话题,又说起袁沛兴兵三十万讨伐赣州的事情,希望诸位引起重视,能提出什么见解来。
“赣州……”
曲江流域,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是水产丰富,是大凉南方粮仓,袁沛控制了赣州,就能向内陆进发。
“左怀玉先前想和我结盟,也提到了赣州的事情,看来,他也眼热那块蛋糕,想迫不及待结束湘州的战事,继续出兵,瓜分赣州。”
“哦?”周观雨兴致勃勃,“我荆州与赣州接壤,可直接出兵。”
他终于提到了点子,那就是出兵。
“出兵可以,我要当先锋。”周晓鞍赶忙抢着说道。
众人忍俊不禁。
“没人跟你抢。”周济桓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
林孤生托着下巴,思索道:“岳父,如今荆州太平,只需守好北部边境,防止中州铁军的南下入侵,这件事交给济桓哥我们都放心,荆州内各郡欣欣向荣,倒是没什么隐患,今年收成也不错,的确适合出兵。”
“嗯,起码也得过了年,不然将士们可有怨言啊。”
的确。
年关在即,先过年再说。
“那行,过几日杨万里的书信下来后,齐大哥,你从你的军团里在各郡抽30旗去湘北驻扎;年关后,晓鞍哥,你从你军团各郡引20旗为先锋军,我率80旗来支援你,咱们打赣州。”
赣州和荆州一样,除了赣州牧,也有异姓王,叫做江西王。
袁沛从吴越起兵讨伐赣州,敌人是赣州牧罗先学,但荆州军政府要想讨伐赣州,敌人是赣州西部的江西王慕容桐。
江西王,姬姓,慕容氏,名桐,字无双。二百多年前,在那段动乱的岁月,此人的先祖,曾为姬姓皇族的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被赐姬姓,封异姓王,镇守曲江入海口以西,国号为“江西”。江西王的姬姓和西域王东方氏的姬姓,亦或者雪国燕氏的姬姓都不一样,东方氏和燕氏,祖上曾有皇族的母系血缘,流淌着一丝皇族的血脉,虽然时过境迁,血缘稀薄了点,但追溯到四百年前,其先祖都是姬无涯。慕容氏不是,而是因为卓越的战功,被赐予的姬姓,也是大凉四百多年历史上唯一的例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说到江西王,周观雨等人皆是神色严肃。
江西王……
林孤生眯起眼,在天授一十二年,御前比武的前夕,处决镇苗将军何宗宪的时候,他曾远远遥望过见过这个人,是一个青年,蓝色蟒袍,在人群中不显眼,很年轻,很英俊,但一身内息返璞归真,想必在武道上走出极远的路。
也是,若非武道世家,先祖如何能为大凉立下功勋?
“此人不容小觑。”
“是啊,江西拥兵达二十万,虽只有六郡的规模,但从未有过什么山贼流寇,那里的武道文化昌盛,尚武成风。”周观雨感慨。
荆州要对赣州出兵,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江西,但左怀玉和袁沛不同。左怀玉从湘州进攻赣州,就能完美避开江西。
话题略显沉重。
“不提这个了,出兵是年后的事情,先喝酒,为孤生凯旋,干杯。”
“干杯!”
……
江城也下雪了。
大地一片雪白,连四季如春的落雁山庄,翠竹上也悬着厚厚的白雪。
“爹爹?”
碗碗看到林孤生高大的身影,欢呼一声,欣喜若狂,急忙推开房门,蹦蹦跳跳跑了过来,被林孤生抱在怀里,轻轻在她额头一吻,笑道:“怎么样?认了多少字了?”
“娘亲教了我很多很多的字……”
“吱呀”一声,周子依挺着大肚子出来,看到了林孤生,四目相对,耳畔碗碗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这几个月的好玩的趣事,但林孤生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禁止。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周子依缓缓走过来,林孤生急忙走过去,二人在雪中相拥,天空是鹅毛大学,须臾,二人以被雪花浇了个白头。
“噗嗤。”
她笑了。
依旧是这么温婉,大方,体贴。
“怎么了?”
“我们白了头……”
“是啊,我们会走到白头的……”
林孤生笑了笑,一手抱起碗碗,一手搀扶着周子依,温柔地说道:“外面冷,进屋说。”
整整半个月,他一直足不出户,待在落雁山庄,陪伴周子依,会跟她讲述些奇闻异事,两人时常探讨以后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会畅聊关于的未来的设想。白日里,林孤生也会教碗碗读书写字,甚至会潜意识跟他灌输许多做人的哲学道理。
这段时光,是林孤生此生最美好的岁月之一。
但只过了半个月,噩耗传来。
首先是齐振国率军回来,杨万里撕毁盟约,不仅没有对湘北撤军,反问加大了驻军数量,这一点很反常。
林孤生意识到被骗了,火速回到统帅府,又收到了从湘西军政府传来的密信。
周琼惨败,两万荆州军被杀的溃不成军,从湘南撤军,周琼被益州军左将军柴山斩下头颅,军师高坤被乱箭射杀而死。两万兵马,只有曹顺带着四百悍卒逃回了五溪。
看到这个消息,林孤生满脸地不可思议,呆若木鸡。
许久。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林孤生眼角滑落。
高坤死了……
周琼也死了。
惨败!
他终于明白了高坤最后那严肃的神色。
信上,唐川详细说明了情况,说是中了湘州军的奸计,被泄露了行踪,他们把火引到了荆州军身上,新仇旧恨,柴山便调大军放弃进攻湘州军,转而冲杀荆州军阵营。高坤的几次军事指挥都被敌军算到,在高坤临死之际,说益州军内有精通兵法的大贤,嘱咐曹顺务必要花时间去敦煌请南歌子下山辅佐。
“杨万里,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林孤生咆哮,内息狂暴,瞬间掀翻了红木桌椅,门口站岗的卫兵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统帅发怒。
“军师,是我害了你啊。”
“你既然有苦衷,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上啊。”
“周琼……我该怎么跟你父亲说啊,你爹跟我喝酒,还等着你回来过年啊。”
“……”
林孤生失声痛哭。
高坤死了,他痛心疾首,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那个原先邋里邋遢的老头,改头换面后又是这般儒雅,风度翩翩,多次帮助他出谋划策取得了战果,就这么走了。
这一夜,林孤生独自喝了很多酒。
纸包不住火。
荆州军在湘南战场全军覆没的消息最终传到了城主府,军师高坤被乱箭射死,主将周琼被斩首示众,城主府震怒!
尤其是周琼的父亲周渡江,白发人送黑发人,以泪洗面,痛哭流涕,宛如一夜老了十岁。
周晓鞍和周济桓面色铁青,周琼是他们的堂弟,血浓于水,因此感同身受,十分愤怒。周琼的几个哥哥也很愤怒和悲伤,恨不得现在就杀入前线和敌军血战!
还有高坤,齐振国和余昌龄都和此人有过数次的合作,很愉快,得知军师被乱箭射杀,都是青筋凸起,咬牙切齿。
后世很多年后,有翻开青史,研究这个时代的学者指出,为什么林孤生和左怀玉没有很大的仇恨,却最后要战个不死不休,可能就是因为这次战争,这是一个转折点,也是一个开始。
议会大殿很嘈杂。
所有人都嚷嚷着出兵。
周观雨开口道:“孤生,你怎么看?”
“我要杨万里血债血偿!”林孤生眼眸猩红,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字一句道。
天授一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荆州军政府调各大军团抽出兵力,总共34个军,整整344旗,接近三十五万兵力,其中三万水师部队,在荆湘边境集结,大战有一触即发之事态,这也是荆湘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这几乎是荆州军政府可调用除了北部、西南部、东部边境以外的七成兵力。
边境冲突愈演愈烈,每天都在推进。
……
大凉西南,益州,锦城。
姜子期步履匆匆,他叹了口气,其实他在劝说左怀玉派范珂前往湘南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今天。既然林孤生不愿意和左怀玉结盟,那便逼迫他不得不结盟,林孤生还太心软了,这不行,他要逼迫林孤生成为一个冷酷的人,只有这样,在未来,他在面对左怀玉和袁沛的时候,才不会变色。
计策很成功。
代价也很冷血。
来到庭院,左怀玉还在赏着冬日的梅花。
“先生,前线传来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
“有所耳闻。”
左怀玉抿嘴一笑:“开年了,万象更新,也是时候结束战争了,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从桂州又调了十五万大军入湘南,相信在除夕前,徐达和柴山就能坐在潭州过一个好年。”
姜子期微微一笑,谦逊执礼:“那就提前祝贺主公距离一统南方更进一步。”
……
湘州,潭州。
杨万里这几日连做几个噩梦,荆州军政府往湘北边境调了三十多万大军的消息早就传到他耳畔了,他只有一个念头。
林孤生疯了吗?
不去打益州军,怎么来打他来了?
冤有头债有主啊。
可是现在荆州军的确是打过来了,且数量恐怖,有三十五万!
边境冲突愈演愈烈,据说荆州军陆军分批越过洞庭湖,一路从东北,一路从西北方向南下,要发动对潭州的总攻。
他坐不住了,他如何坐的住?
“主公,调水师部队集结,在洞庭湖和荆州军决战吧,我陪着您,亲自去前线指挥战斗。”祁连子安慰。
杨万里苦笑,看向空****的大殿,他知道祁连子的意思,那就是放弃潭州,放弃这身官皮,打完洞庭湖的战争,祁连子会带着他寻一个地方隐居,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过完余生。
他愿意舍弃这官位吗?
但还有别的退路吗?
左怀玉又往湘南增兵十万大军,这无疑是在宣示着,败势已定,无力回天。
“好,有你还陪着我。”
祁连子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主公,一切有我,只要有我在,任何人别想伤害您。”
……
天授一十五年,一月十八日。
林孤生来到一座由初雪指挥打造的一艘试验型战船的甲板上,因为船只有限,连把这艘新建的船舶都开来了。
洞庭湖依旧平稳,就像是青涩的姑娘的眸子那样清澈。
却暗潮涌动。
三百多艘战场集结。
浩浩****。
水战,不可避免。据消息,杨万里亲自登船,在洞庭湖的另外一端,要亲自和荆州军的水师舰队决战。
胜负难料。
南方的雪不大,只是纷纷扰扰,湖泊不像北方那样冬日里会凝结成厚厚的寒冰,依旧是汹涌的浪花。
披着貂皮袄子的初雪在甲板上陪同林孤生,她秀气的睫毛闪烁了一下,微微一笑:“大帅,这艘战船,配备了箭矢三万发,且配备了自动弓弩二百柄,只需命士兵源源不断补充,便可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下,您该相信我们的造船技术了吧?”
林孤生无心听她扯蛋,随口敷衍道:“嗯,此役过后,这样的战场,再建一千艘。”
“扑哧”一声,初雪笑开了花,笑靥如花,她伸出纤纤玉手,想捕捉雪花,可惜雪花入手便化了,她有些幽怨,说道:“大帅是北方人,据说北方的雪很大,又轻又柔,就像刀子,很难化开,是吗?”
“嗯,是。”
初雪听着林孤生的敷衍,自讨没趣,又道:“大帅,潭州可是有接近十五万的水师,您如何有把握取胜?”
林孤生冷笑:“我不管什么胜利,我只知道,我要杀了杨万里。”
洞庭湖太大了。
杨万里既然亲自登船指挥战争,料想潭州空虚,他也不打算要了,此役过后,杨万里就会逃走,寻一个僻静角落,安度余生,这是击杀杨万里的唯一机会,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抓不住他。还是那句话,洞庭湖太大了,哪怕是花费数百万军队,也不能完全封锁。
雪越下越大。
风似刀,雪似刃。
初雪不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孤傲,有这个信心?
“大帅,您不怕吗?这一去,生死难料,何况据说杨万里身边还有一位至尊存在。”
林孤生不屑道:“杀尽湘州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存!怕什么,死在青山,便葬在青山,我身为军人,当一往无前,快意恩仇,杨万里如此这般,我若不为我的军师复仇,如何统军治兵?”
初雪眸光闪烁异样光彩。
这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能让天地变色,能让风云汇聚的力量。
那是什么?
三万水师对抗十五万水师,相差悬殊,林孤生知道这些将士们都已经做好了牺牲准备,便召开了誓师大会。
无数士兵抱来酒坛子,倒满酒。
林孤生举杯,铿锵有力,沉沉道:“诸位,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杨万里背信弃义,撕毁协议,让我荆州男儿白白葬送了性命。这杯酒,敬这山川,敬这洞庭湖,至死方休!有谁想退出者,我不追究,皆可安心离开。”
“至死方休!”
众将士异口同声,喝了酒,摔碎了碗。
没有人离开,将士们神色坚毅。
“出发!”
以营为单位,三万士卒井然有序登船,岸边,初雪裹紧了袄子,打了一个喷嚏,目送三百多艘战场驶出港口,消失在白茫茫的湖中。
初雪终于读懂了那些将士们严重的坚定来自什么,来自……信仰!
没错,是信仰。
那些士兵们虽然平凡,但眼中燃烧着火焰,能够驱散这冬日的寒冷,那是最纯粹的力量,那是一种炙热的狂热的火焰。
“自愿是信仰,强加只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