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176章:戈壁滩的小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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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离别多伤感。

林孤生习惯了自己颠沛的生活,他发现自己的一生,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走,再往前走。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辗转难眠,无数的思考的轰鸣声占据大脑,他也会时常感到迷茫,这一生为何而战,为何而活。也许,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满腔热血,最终感动不了谁,也左右不了历史的进程,但为之付出自己的全部心血,只为了人类的沉浮,为了信仰和理想,他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夫君,我知道你又要走了。”

夜里。

林孤生和周子依相拥而眠,四月安惬地睡在床边的小摇摇车内。

“是啊,你我夫妻之间,总是聚少离多,等我从敦煌回来,又要马不停蹄赶赴江西作战。对不起,嫁给我,是我亏欠你的。”林孤生柔声说着,将她搂入怀里,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周子依轻笑着,“缅邈岁月,缱绻平生。”

林孤生笑了,撩了撩她轻柔的发丝,回道:“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摇摇车内的四月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

……

天授一十五年二月十五日。

林孤生和东策马出了江城,一路沿着西北而行,准备入西域。齐振国赠予的里飞沙,可日行千里,周观雨也增给了东一匹从大荒贩卖而来的汗血胭脂,这两匹马,堪称神驹。有了宝驹,千里万里的路途都不在话下,可事半功倍。

从荆州往西北而行,可以走当年废弃的明珠古道的支脉,一路进入并州南部,再转道进明珠古道的主路,便可进入西域。

一连数日,长途跋涉,明珠古道虽已废弃,但仍然沿途有人烟和驿站,当年这古道盛极一时,中州商会凭借明珠古道,用大凉廉价的茶叶、香料、棉花、煤炭换取大荒的金银、玉料和瓜果,无数见有利可图的商人在这条路上大发横财。曾经时常见有打家劫舍的,商人若不加入中州商会或西域商会,没有朝廷的文书,就没有士兵保护,很容易遭受杀身之祸。可以说,这条明珠古道也是无数枯骨铺垫而成,不知多少想铤而走险的人,随着眼里的梦想的火苗熄灭,永远留在了这里。

后来大荒没有了金银,却离不开了茶叶和香料,离不开了煤炭和棉花,用他们自以为更珍贵的牛羊等牲畜想继续贸易,本以为能换取到更多的物资,但中州人却嗤之以鼻,在他们眼里,这些牛羊牲畜一文不值,中州商会掏空了大荒,见没有了利益,明珠古道就慢慢被废弃。

入并州后,突然看到一队押镖的在歇息,林孤生用银两找他们换取一些可食用的肉干和水源。

“老弟,年纪轻轻的,看你们走这条路,也想去西域寻找梦想?”镖师头子叫杨百丈,一副西域人的面孔,热情好客,见林孤生出手大方,便提出可以结伴。

“什么梦想?”

林孤生迷茫。

“哈哈哈。”杨百丈上下打量起林孤生和东,有些诧异,笑道:“害,近年来大荒民族蠢蠢欲动,太阳神教死灰复燃,这不,你从南边来,那里乱哦,据说乱得很,袁沛,左怀玉,林孤生,杂七杂八的造反的,天天都在打仗,大荒民族鼻子跟狼一样,自以为嗅到了机会,好像在陆续向西域边关增兵,随时有大军压境的可能。”

“可是这和梦想有什么关系?”林孤生更加迷茫。

“喝这个,中州的桃花酒,甘甜解渴。害,他娘的水一样的东西,中州人娇生惯养,也拿来当酒喝,但是敦煌的官人喜欢。呃……老弟,听口音你是中州人,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针对你。”杨百丈递给林孤生一坛酒,自己也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又道:“这不大荒民族要开战了嘛,西域王毛焦火辣的,棘手的很,现在十四州南方打得那么乱,碎成了渣,豪强林立,朝廷都抽不出兵力,西域王也不好意思向朝廷求援,就写下了布告,示意天下豪杰皆可赶赴大荒边关作战,凡斩杀大荒敌寇者,皆有赏赐。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谁愿错过?”

林孤生眯起眼:“大荒民族沉寂了接近三十年,又按耐不住了?”

太安二十二年,老剑神江一领了诏书,秘密赴西域作战,一剑斩杀大荒三千骑兵勇士,威震大荒,太阳神教一夜之间被瓦解,销声匿迹。

去年剑神约东在敦煌决战,是他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大荒有统一之势态,想趁此机会再一次震慑大荒民族?的确,剑神老了,他的秉性恐怕也不屑于斩道,恐怕再过许多年就要坐化了,想发挥余热。

“他西域王能拿得出多少金银细软?”林孤生讥讽地笑了,举起酒坛子痛饮一大口,又递给东。

杨百丈撇撇嘴,“银子倒是其次,你想啊,击溃了大荒民族,会得到大片土地,西域王啊,意图彻底泯灭大荒七十二民族,想效仿北漠一样,除了做西域的王,还要做大荒的王。”

林孤生若有所思,笑了笑:“老哥,我们也是去西域的,你这是干的什么买卖?这一趟走下来,能赚多少?”

杨百丈苦笑,连连摆手:“不赔本就不错了,从敦煌到天下城,需横渡并州,路途遥远不说,一路还危机四伏,要是走官道,又要花银子四下打点,更是赔本,不得已,只能走这废弃的明珠古道。嗯,我来的时候有二十几个弟兄跟我混饭吃,一路折腾,死了三个,残了两个,把从敦煌倒腾的玉器卖给了天下城的达官贵人,又收购了一些陈年佳酿和瓷器,打算回敦煌卖给王府的人。不赚钱不赚钱,都是赔本,混口饭吃。”

林孤生叹息一声,“是啊,若非肩负千斤担,谁愿拿命博明天?”

“哈哈哈哈,来,老兄,干杯,我就爱听你们中州人文绉绉的说话,不像我们西域的汉子,满口脏话,粗鄙不堪,嘿嘿,怪不得我们西域人只能一辈子干这种粗鄙的活。”杨百丈大笑,举起酒坛和林孤生捧杯。

“老兄说笑了。”

“诶对了,你们不是去西域边关作战的好汉,看两位孔武有力,又佩戴兵戈,神采飞扬,是习武之人,那去西域所为何事?”

林孤生微微一笑,摇摇头,没有打算解释,杨百丈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滔滔不绝和林孤生闲聊起来,说道:“唉,去年一年都在奔波,没过几天好日子,倒是在天下城,把银子一拿,带着弟兄们逛窑子爽了几天,对了,老兄,你知道不,据说天授皇帝退居幕后,由太子暂且监国。”

“太子?谁是太子……”

杨百丈翻了个白眼,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孤生,“还能是谁,大皇子姬子城呗。”

“这……他不是缺了一臂,竟然还能被立太子?”

“这谁知道,皇族的事情哪里轮得着我们老百姓评头论足?除了大皇子,还有谁有资格当太子?据说二皇子是个武痴,在雪国当兵,三皇子,哼哼,那也是一个草包,据说去年在青楼染了一身的病,那玩意都流脓了,生老大一个疮,还能不能使唤都不知道;六皇子,呃,不理解,年幼,又贪玩,难挑大梁……”

林孤生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没想到姬子城缺了一胳膊还没有被废黜,他觉得很震撼,只是……天授帝这么早就退居幕后了?林孤生有些迟疑,毕竟天授皇帝身边有如此之多修行魔功的人,他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天大的阴谋?

杨百丈忽然想起什么,悄悄咪咪看了一下四周,见荒原无人,除了许多歇息的他的弟兄,便压低声音,说道:“老兄,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有些年没在中州混迹了,你还不知道吧,据说太子殿下近期微服私访,有人说去冀州了,有人说去了青州,还有人说是打算去西域,啧啧啧,你说这太子殿下这不吃饱了撑的嘛,在天下城多好,要吃的有女人,要喝的也有女人,要玩的还是有女人,吃的龙肝凤髓,喝的琼浆玉液,应有尽有,非要偷偷去各地私访,他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皇族嫡系吗?”

“他?”

林孤生心中一动,太子秘密出宫,如果能趁机杀了,相信帝国北部的诸个州都会陷入动**。

如今这乱世,北方固若金汤,天下这盘棋越乱,才越利于他的崛起。

只是不知道……

太子出宫,是老剑神江一陪同的吗?

林孤生也担心六皇子姬子熙的安危,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都是血腥和残酷的,姬子城会不会为了稳住帝位杀害姬子熙?

他和姬子熙关系很好,从小的时候,姬子熙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孤生哥”“孤生哥”的叫,还多次维护他的尊严。

杨百丈见林孤生神色变化,有些警惕,张大了嘴:“你们……你们不会是江湖上的刺客吧,是了,连我都猜到了,你们这些走江湖的,耳目很好,一定知道,你们不会是想半道截杀太子吧?”

不怪他迟疑。

南方战乱频繁,诸侯割据一方,西南有左怀玉,东有袁沛,据说荆州还有林孤生,他们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叛军领袖,公然对抗朝廷,与帝国叫板。谁要是拿着太子的人头去当投名状,少说捞他个响当当的官位。

“老哥安心,我们不是刺客,此行入西域也并非是什么为了太子,毕竟……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姬子城当了太子了。我和我兄弟在南方待了几年,哪里懂什么中州的政治变化,你说是吧?”林孤生安慰着。

杨百丈闻言一想也是,便没往心里去:“也是,管他呢,太子出巡,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害,乱世啊,生意才好做,许多勾当都好做;这太平了也不好,还得喂饱那些当官的,他们吃饱了我们才有残羹剩饭舔两口,格老子的。”

“哈哈哈哈。”

林孤生忍俊不禁。

如此,他们就结伴而行,毕竟进入西域,难免要和官差交涉,如若遇到当兵的盘查,有杨百丈出手干预,也好避免许多事端。

一路颠簸了数日,因为是从并州南部转道,所以很快进入了西域境内,当看到四处是荒山,甚至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明明是寒冬,却没有什么雪花,昼夜温差极大,杨百丈抽了抽身子,骂了一句:“狗日的,终于回来了,他娘的,别看现在不冷,太阳下山后,冷得扣胩,老兄你们可注意点,这鬼地方没个人烟,还得走上六七十里才有镇子,要是夜里发烧了,可没地方治病,这极端天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林孤生耸了耸肩,“无妨,倒是老哥需要多注意,我辈习武之人,倒是无惧严寒。”

“那行,再坚持一日,进了镇子就好了,到时候他娘的吃个酒,美美地睡一觉,害,可惜这穷乡僻壤地比不上中州,这里的婆娘又老又丑,没什么意思……”

杨百丈不知不觉扯偏了。

不成想,又走了二十里,天色渐晚,杨百丈正想下令就地驻扎的时候,忽见前方有一小酒馆,烟囱还冒着浓烟。

气温骤降。

众人冷得哆嗦,见了这酒馆,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不对啊,怎么一年不见,多了个酒馆?”杨百丈纳闷,嘟囔着:“怕不是黑店吧?”

“当家的,怕什么,这里是西域,咱们是土生土长的西域汉子,怕他娘的黑店,咱们十几个弟兄,咱们不抢他们就不错了。”有汉子咧嘴一笑,

杨百丈看了看身材矫健的林孤生和一路从不言语的东,嘴角上扬:“呵,也是,何况,咱们还有两个高手,怕什么黑店?走,进去歇脚,吃顿酒,他娘的这些日子屁眼都坐痛了,得好好热水洗个脚。”

一行人来到小酒馆门口的院子里,有人卸下物资拴马,杨百丈推开酒馆的门,大大咧咧道:“掌柜的,生意来了,先煮二十斤酒,切点羊肉。”

“咻——”

门一推开,狂风卷入。

十几双锐利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杨百丈,后者顿时感受到一股杀意,硬着头皮笑道:“我们是跑镖的,有十几个弟兄,要去敦煌……”

他在给自己壮胆,说自己的弟兄也不少。

这鬼天气,那么冷,他以为这荒郊野岭的酒馆没什么客人,不成想里面坐满了人,有十几个人,他心想不能怯懦,便招呼林孤生和东大大咧咧进了屋子,围着火炉坐下。

酒馆很小,很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在寒风中飘扬,像是随时要倒塌。屋内却很暖和,有一大火炉,七八个汉子围着烤火,角落的座位上也或多或少坐着人。这些人的眼睛无一例外十分锋利,像是躲在暗中的孤狼,有些人沉默寡言在角落品酒,有的膀大腰圆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有的虎背熊腰目光桀骜,有的矮小孱弱像是病入膏肓的还带着咳嗽,有的面黄肌瘦像是猴子……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他们或多或少佩刀了武器。

暗中有一老者发话了:“来者是客,带上门,请坐。”

林孤生寻着声音源头望去,目光一紧,竟然是他?

——太史禅。

据说此人乃是覆灭已久的逍遥派三长老,是当今朝廷监察院大总管闫乐的师叔,曾参与“满江之乱”联合暗杀皇帝的行动。

在这西域,在这小酒馆,竟然还能见到他……是了,那日墨家巨子乘坐飞空舟,把当时包括曹轻语的所以参与暗杀行动的刺客都救走了。

林孤生很快反应过来,难道,太子出巡要来西域的消息是真的?

杨百丈有些畏惧,叫人关上门,坐在火炉烤火,嘀咕道:“老兄,这老头语气好吓人。”

的确,太史禅的声音虽然平淡,不紧不慢,却有一股杀意。

“他手里沾染了那么多人命,当然吓人。”林孤生笑道。

“啧,想不到我这小小的酒馆,竟把岐山的公子哥都吸引过来了。”太史禅把玩着手里的暗器,闭上眼,平淡开口。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孤生身上。

岐山公子哥……

天下还有哪座岐山?自然是林氏所在的帅府,在场的人都是对朝廷恨之入骨的刺客,对中州天下城的政治势力十分清楚,林孤生一袭白衣,又是这个年纪,那么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林破军的小儿子,林孤生。

“咻——”

寒光一闪。

无数人拔剑。

林孤生置若罔闻,也笑了:“你们在这明珠古道的必经之路守着,怕不是等我,是在等太子殿下吧?”

杨百丈战战兢兢,目光错愕,满脸的震撼之色,“你……你是……”

太史禅摆摆手,皮笑肉不笑:“兵马大元帅抬棺出征,寸土不让,死在了幽都城外,啧啧,真可谓是赤胆忠心,大凉的一代名将。怎么,他的小儿子,却带头造反,在荆州当了个什么叛军领袖?这不是背叛祖宗嘛,想不通,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