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多不过百年,所识不过千人,所行不过万里。江湖太大了,再惊才绝艳的侠客,虽曾掀起巨大浪潮,十年百年以后,也折腾不起什么涟漪。但剑神不一样,他是传说,惊艳了两个时代,是公认的天下最强之人。可惜时代太平,有人甚至暗想,假如他生在那仙魔战争时期,未尝不能更进一步,成为和姬无涯一样的人。
两个正主还没来。
东方钰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缝,看向一个方位,那边,一头疲态不漏的宝驹踩着梯子,马背上一中年男人相貌平平,却披着甲胄,看装束,应该是北方战甲规格,他腰间配着独特的弯刀,神采奕奕。
“啧,他都来了。”太子摇摇头。
“来的怕不止他。”东方钰忧心忡忡。
果然,须臾,便有一军士策马走来,行至东方钰身侧,压低声音道:“大王,燕云铁骑八千精兵到了关隘。”
东方钰面沉如水,看向那长相一般的男人,喊话道:“燕昌,你什么意思,私自带兵不远万里从雪国入我西域,莫不是想开战?”
被唤作燕昌的男人大笑道:“开哪门子战啊,有这么打仗的吗?从雪国到西域,横渡了半个大凉,我他娘的去哪里补给?别多想,这不天下乱嘛,哪里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不多带点兵,万一半路被人暗杀了,那可咋搞?唉,听说剑神要在敦煌决战,这不,我连夜奔驰,总算赶上了。对了,听说大荒民族蠢蠢欲动,待过几日,我也好协作你为你征战,赚他娘的粮草当路费。”
东方钰神色阴沉。
林孤生也看到了那个马背上打着瞌睡的中年人,莫名的,他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这中年人对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雪国部队,燕云铁骑。
他是……
舅舅?
“来了。”
有人惊呼。
所有人仰头,发现了敦煌城楼上,矗立着一道孤寒的背影,黑衣、斗笠、面具,他背对着所有人。
竟无人发现他何时来的。
“啧,有眼福了,这场架还真打起来了,没有雷声大雨点小。”燕昌笑了,似乎再感慨自己来得及时。
“剑神何在!”东冷漠开口,声音如铜钟般嘹亮。
万人空巷。
这一刻,敦煌经过短暂的死寂,而后爆发出海浪般的喧哗,许多人抬头,看向城墙上孤傲的背影,城外,早已聚拢了不少于十万人围观,万众瞩目。
“真打起来,敦煌都要湮灭殆尽吧?”燕昌看向西域王,意味深长地笑了,“也好,西域这些年频繁出兵大荒,掠夺了无数财富,正好趁这次机会重建一座更加辉煌的古城。”
东方钰冷哼。
这时,人潮又是一阵惊呼。
剑神来了!
江一端坐云端,他盯着西边,目光似乎透过千里之外,威势不减,想看到大荒那片茫茫的大漠。
“上来一战!”
东闻言,双剑出鞘,一步跨入天空,立于江一之前,神色凝重。反观江一,古井无波,浮现一抹慈祥的笑容:“徒儿,为师此生有过太多杀孽,有过太多遗憾,但看到你,我就不后悔了,且看你的剑道究竟升华到何种层次。”
东不愿废话,青霞古剑一挑,回应江一的便是漫天剑气。
这场当世最强之战,终于开始了。
两人迅速交战,江一以指为剑,化腐朽为神奇,以致臻于剑道巅峰,出手便是朴实无华的剑意。
天空泛起一层一层涟漪。
目力稍差的,只看到两个黑点,什么也捕捉不了。
别看没什么气浪传来,但若是战场在地面,足以绞杀千军万马。
“啧,剑神真乃战争兵器。”燕昌评价了一句。
太子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林孤生,很是狰狞。
“你看什么?”林孤生冷哼。
太子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概再说,你死定了。
“哼。”
林孤生上前一步,手一张,只见西域王身后卫兵执着的长枪“嗡嗡嗡”颤动,似乎感受到了召唤,下一刻,那卫兵竟然控制不住,眼睁睁看着长枪飞出,落入了林孤生手中,他几步瞬移,速度之快,令人震撼。
“放肆!”
太子身后的几个宫女怒喝。
又是几道颜色艳丽的残影掠过,枪芒闪烁,带动漫天罡风。
林孤生与三位宫女短暂交战,而后迅速分开,那长枪,和太子擦脸而过,挑下了一缕发丝,林孤生回到原地,扔掉长枪,将秀发在掌心把玩。
红麝和橙汁咬牙切齿。
太子强装镇定,面色阴沉。
围观群众被林孤生短暂吸引了注意力,心里都在吃惊,暗自讨论这年轻人是谁?竟敢当众挑衅太子殿下。
“至尊?”燕昌眯起眼,居然兴奋起来,说道:“殿下,你怎么被区区一个小娃娃威胁了?西域王也是,出门连个像样的高手也不带,被人当众夺走了兵器,啧。”
东方钰压抑着怒火:“燕昌,你也是食大凉君禄,见太子被贼厮挑衅,难道没什么表率?”
剑拔弩张。
燕昌耸了耸肩:“我燕云铁骑奉命镇守雪国,可没有护驾的职能,倒是你,身为西域王,眼睁睁看着有人袭击太子?”
“好好好!这是你说的!”东方钰冷冽着目光。
半空中的决战还在继续。
剑神太强了,让人窒息,一直是单手与东对战,不落下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不是剑神的对手。
“徒儿,你只有这点能耐吗?”
江一的神色严肃,似乎有些痛心。
他的确不是沽名钓誉之徒,而是实打实的强横,东如蛟龙般的攻势,竟然破不了剑神的防御,如此下去,东最终会被消耗完真气。
江一有些失望,目光灼灼,“徒儿,为师没有时间等待你的成长了,放下心中的包袱,痛痛快快于我一战,你不是要报仇吗?”
报仇?
东闻言,三尺长剑,迸发出复杂汹涌的意气。
“好,就是这样的一剑!”江一大喜,以指尖而过,挡下了这层层攻势,又皱眉道:“逊色,差了些,再来,再来。”
东幡然变色,双剑绝技竟也不是江一的对手,甚至无法伤到他,不甘、愤懑、憋屈占据心头。
“徒儿,看为师一剑!”
江一平淡轻叱一声,身轻如燕,俯身而来,那一指尖携卷强悍无比的剑意,东不敢大意,挥动古剑,要施展绝技抵抗。
这一剑下去,道尽一种江湖意味。
毅然决然。
“轰隆”
半空中青碧色和白炽色的剑光交织。
一枚青铜面具极速俯冲,掉在了城楼上。
江一看着东的面庞,嘴里念念有词,伸出手指,道:“剑知秋封存了你的意志,醒来,醒来,与我一战。”
东发了疯一样,像是输红眼的赌徒拿出一辈子的积蓄,要跟老天爷一把定胜负。
双剑之威,却被剑神单手挡下。
江一隔空一抓,将那青霞古剑抓入掌心,撇撇嘴,随手一扔,青霞如同青色闪电,径直落入敦煌,引发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
“轰隆——”
待漫天黄沙散去,青霞三尺三的剑锋没入古城岩壁半数,熠熠生辉。
“剑岛的剑,配不上你的天资。”
最强一击被江一这么轻松接下,东满脸不可置信,仿佛信仰崩塌,就像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人胡乱扔在地上当作垃圾……
“醒来,我的徒儿,不要执迷不悟……”
随着江一掐动手诀,另一指尖束缚住东,东竟然短暂被迷失了心智。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尸山血海,耳畔是哭声和杀戮声。
屠杀……
隐约间,那是冰天雪地,无数魁梧的乌拓(音译,雪国语,意为冰天雪地的勇士)人倒在大凉士兵的刀下。
东那蔚蓝如宝石的眼眸燃烧起火焰,他陷入了癫狂。
“啊——”
城下,无数观望者一脸懵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剑神瓦解了东的攻势,一剑意击落了东的面具,还夺走了青霞古剑,碾压!
“醒来,在前行中迷失路途的孩子……”
“醒来……”
冬至古剑坠落。
东抱着头颅,在半空中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几种记忆互相重叠,他在几种人格中切换。
林孤生眼皮一跳,暗道一声:“糟糕。”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执剑者,不能质疑!”
一下子,东脑海中响起剑魔的叮嘱,他的眼睛猩红,脸色骇人,杀气四溢。
须臾,在斑驳变化的记忆中,他又看到自己年幼习剑的时候,剑神的教导,“少年,你要止步于此吗?”
记忆变化。
又是那水深火热中,杀戮在继续,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死在了血泊之中,有一个声音很温柔的女声在耳畔说:“孩子,我在你心里埋下了种子。(雪国语)”
“啊——”东发了疯,仰天长啸。
“我到底是谁……”
“我为何而战,为何而生……”
“孩子,你为战斗而生,为应劫而死,答应我,坚持走下去,打败一切敌人!”
在无数飞速切换的记忆中,东的眼眸猩红,竟脱离了剑神的束缚,浑身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剑神露出惊容,竟然感受到兴奋:“来,痛痛快快跟为师大战一场。”
东从影子内,竟然祭出了惊蛰古剑。
“咻——”
悬于城墙上的冬至古剑开始颤动,一下子飞到了东的手里。
两人再一次发生惊天大战。
这一次天地变色,乌云笼罩,竟有大雨将至的前兆。
“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变化?”有人错愕。
燕昌眯起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战局。
东方钰和太子皆是神色冰寒。
大地开始颤抖,如地震了一般,半空中的东,如战神附体,将剑神打得节节后退,像是短时间他获得了一部分强大的力量,他的气息攀升到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
冬至和惊蛰交融,那一剑之威,似乎斩断了天空,让所有人短时间失明,不……是那剑光太过璀璨,让天地一瞬间失去了联系。
“咳咳……”
剑神吐血,身受重伤,但还是强行站着,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东却不给他机会,乘胜追击,两抹奇异的剑光,携带着冰封在内的九幽之火,一泄千里。
江一湮灭在剑光中,而这光华不减,硬生生将敦煌古城分隔开,形成千古奇观,有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无数房屋倒塌,城楼散落……
众人呼吸急促,再抬头,江一已经没了踪迹。
寂静。
以肉眼可见的,雾蒙蒙的天空聚拢,太阳重新出现,又是一览无余的晴天。
东喘着粗气,手一张,面具飞回,他重新戴上面具,下一刻,他闷哼一声,飞速掐诀,惊蛰古剑被他重新封印,这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极速坠落。林孤生赶忙几步瞬移,接住了从天而至的东。
仍然一片寂静。
敦煌古城的陷落,似乎宣示着方才发生的大战。
太子满脸震撼之色:“剑神……败了?”
“轰隆隆”
敦煌的动静太大,屹立不倒数千年,竟被一剑斩断分隔开来,众人回眸,才发现竟是一群铁骑冲来,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竟是骁勇高大的数万西域骑兵,看那无数飘扬的旌旗,鲜艳如血,上书“敦煌”二字。
以往,大荒民族觉得西域军不过是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觉得他们的蛮荒勇士敢忤逆其锋芒,结果呢?玉门关一战,全军覆没,西域军歼灭大荒联军十万人,哀嚎如雷。
数万军士冲刺而来,浩浩****,气势如虹。
“给我杀了他们!凡摘下叛军领袖林孤生头颅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太子姬子城暴跳如雷,呵斥道。
数千军士冲出,动作如出一辙,这份娴熟,甚至堪比中州铁军,乃是一支虎狼精锐。
东在林孤生的怀里紧闭双眼,气息若有若无。
林孤生抬头,便看到自己被大军包围,无数围观群众退后,让出位置。
“林孤生,你个逆党,组建叛军,接连攻城拔寨,其罪当诛!早知如此,应将你全族流放!”太子狞笑。
林孤生没说话,只是手一张,便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杆长枪。
少年应有不屈志,当策马踏山川!
他知道,生还渺茫。
人群中,南歌子提着一壶老酒,叹了口气,走出来,说道:“小子,我就说吧,你走不了,非要来寻死。”
林孤生疑虑:“老先生,既然你知道我横竖是个死,怎么还出来触霉头?”
南歌子哈哈大笑:“万一有奇迹呢?唉,人老了,在西域,在敦煌待了半辈子,哦对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西域吗?”
“什么时候?”
“太安二十二年,大荒民族进犯西域,我便来了,战争结束后,我便留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老先生,如果我不死,希望你信守承诺,你且等着,我杀了他们,风风光光带你回江城。”
“好,我等你。”
林孤生放下东,手持长枪,一步一步朝着那些西域军走去。
东方钰时刻盯着燕昌,低声道:“太子殿下,若无意外,林孤生必死无疑。”
“嗯,等回了天下城,本宫会记得你的功劳。”
“多谢殿下。”
林孤生长枪一动,指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放声大笑道:“听说杀了我,可以封万户侯,啧啧,来啊,谁敢来送死?”
枪芒一闪,便是摧枯拉朽的枪意。
西域军中有军官舔了舔唇,想身先士卒,却是忽然,一直低头不语的燕昌开口了,他先是大笑一声,然后说道:“西域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给我个面子,放了他吧。”
东方钰被负着手:“林孤生乃是朝廷重犯,你这是什么意思?勾结叛军,意图造反吗?你敢违抗太子殿下的旨意吗?”
燕昌耸了耸肩,刚欲开口,太子说话了:“燕将军,你方才不是说,燕云铁骑虽食大凉君禄,但世代镇守雪国……连替本宫护驾的职能都没有,为何要出手救他?你想造反?”
燕昌一脸无辜,灿烂一笑:“殿下,我作为舅舅,救自己的外甥,很合理吧?我不管他是什么叛军领袖,他首先是我姐姐的儿子,是我家父王的外孙,是我的外甥,他的体内流淌着一半我燕氏的血脉,我为什么不救他?”
“你要与本宫为敌?”姬子城面色阴沉的可怕。
燕昌没有说话,只是祭出令牌,高声呵道:“燕云铁骑何在!”
“轰隆……”
大地再一次颤抖,本就饱经风霜的古城外,犹如地震了一般,无数身披厚重甲胄,头盔内有绒毛的骑兵横冲直撞,出现在了战场上。
姬子城的眼神十分锐利,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燕昌早已被千刀万剐。
南歌子饮了一大口酒,被冻僵的脸浮现一抹潮红,打了一个酒嗝,说道:“嗯,精彩,精彩。”
两军就这么僵持。
众所周知,大凉境内,最能打仗的,当属中州铁军,纪律严明,从未一败;其次便是镇守雪国的燕云铁骑,因为极端严苛的气候,燕云铁骑的军事素质,甚至远胜中州铁军,这八千悍卒,如果真要和西域军血战,就算拼光,也能让西域元气大伤。如今边关外战火如急弦,随时有一触即发的征兆,东方钰的确没有胆子和燕昌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