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
入夜,辛无忌捧着兵书在煤油灯前看得怔怔出神。
谭奎屠杀百姓的事情,终究成了他的伤痛,那是他的软肋。
他放下文书,细细研墨,打算书写一封信给皇帝陛下,从高中状元,到官场的一路得意,昔日往事如涓涓细流浮现眼前。
皇帝是他的伯乐。
皇帝真的是世人眼中的吃人的魔鬼吗?
不。
他第一个反驳。
随着记忆如过眼云烟般掠过,他面色坚定起来,写下了自己要与皖州共存亡的信,让皇帝陛下放心。
“咻——”
忽然,大殿传来一阵罡风。
殿中的蜡烛倏忽全灭,黑漆漆一片。
寂静中,一道杀意扑面而来,辛无忌面无表情,放下毛笔,笑了:“阿文,我知道是你。”
剑意消散。
一道黑影浮现,喘着粗气,剑指辛无忌眉心,哪怕是这么伸手不见五指,辛无忌一眼认出来,这是天授一十四年,他亲自点评的武举人,吴文。
黑夜中,紫帝喘着粗气,怒喝道:“为何不躲!”
“阿文,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是桃止山一百零八杰的紫帝,你若想杀我,只管动手吧。”
紫帝怒火中烧,浑身内息凝结:“为什么,杀我你要用感情刀!辛无忌,你杀了樊褚,我必定杀你!”
辛无忌一脸坦然。
“咻——”
突然,大殿内又飞身进来一道黑影,乃是衣剑雪,他出手便化解了紫帝的攻势,二人展开激战。
“衣剑雪,你干什么!你要阻我杀辛无忌不成?你要背叛沛公不成?”
衣剑雪面无表情,只是剑意强横,一步一步瓦解紫帝的攻势,最终,二人的激战引起了无数卫兵的警觉,梁山带着侍卫走来,行至辛无忌身前,跪下行礼,诚惶诚恐道:“大人,末将救驾来迟……”
“不必。”
辛无忌抬头看着激战的衣剑雪和紫帝,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两人是袁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但他没有理会,依旧让他们凭借军功晋升军衔。
……
辛无忌今日会见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肖之雁。
“阿雁,你要与我为敌吗?”辛无忌捧着茶杯,浅浅一抿,余光看向面容紧张十分不安的肖之雁。
“大哥。”
肖之雁竟低下了头。
太安二十九年,会稽郡最出名的是黄酒,黄酒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类之一,有改善肠道、补血养颜、增强体力等诸多功效,会稽郡的龙山黄酒,一直作为越州牧上贡朝廷的美酒。这里是辛无忌的故乡。
那年,辛无忌在一家私塾读书,他最喜欢放生,每次路过渔市,看到有渔夫贩卖金色鲤鱼,总是心里不忍,也时常做些善事,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拿了五枚铜板换了鲤鱼,去江边放生。辛无忌出生寒门,所谓寒门,就是落魄的士族,他的祖上也曾做官,只是后来落魄了,但在镇子上也算是小户人家,不能说锦衣玉食,起码吃穿不愁,辛父常做些赈济乡里的好事,辛母则是喜欢吃斋礼佛,因此耳濡目染下,辛无忌自幼也有一颗慈悲之心,辛父也不舍得泯灭小孩子的善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时常还会多给他些铜钱,也算是维护小孩子的自尊心了。
这一次他和往常一样来到江畔放生鲤鱼,忽见江中飘来一木盆,且有婴儿的哭声。
年幼的辛无忌吓了一跳,顿时就跳下下水,把那木盆拾到岸边,赫然发现里面躺着两个婴儿,天气那么冷,两个孩子小脸被冻得发紫,看样子,还是双胞胎。
辛无忌吓坏了,事关重大,就通知了父母。
辛父靠着经营黄酒,生意不能说做得很大,起码也算是小康之家,不忍心这两个孩子受冻挨饿,就养下了两个孩子,又见两个孩子裹着的袄子有一枚刻着“肖”字的玉佩,便以江中常见的水雁和鸿鹄取名。
因为黄酒是直接和官方合作的,辛父常年游走会稽郡各地,捕风捉影也得知隔壁县有一个肖氏大户人家,因在黄酒酿造工艺出了叉子,让越州牧的三公子吃出了毛病,这一追本溯源,查到了肖家头上,一怒之下,抄家灭门。
辛父怕走漏风声,虽悄悄把孩子养在家中,但不敢向邻里街坊宣布,又找了个机会,就把两兄弟送到了他夫人的老丈人家那里养着。
袁沛并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甚至连肖之鸿也不知道,肖之雁还是有一次偶尔回江南,去那个所谓“爷爷”,也就是辛无忌的外公,才得知的来龙去脉。从那时起,肖之雁就找上了辛无忌,二人之间,保持这种偷偷摸摸的密切联系,已经有三年了。
“你走吧,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是敌人。”
“大哥……我……”
“你怎么了?”
“大哥,对不起,之鸿下令,去了会稽,把你的父母掳来了,沛公要拿你的父母威胁你……”肖之雁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辛无忌面沉如水,胸脯一阵发热。
“你走吧……”
辛无忌最终什么也没说,肖之雁悲愤欲绝,看着辛无忌强忍痛苦难受的样子,他恨不得骂自己一声畜生。
当晚,肖之雁疯疯癫癫地回到了营地,服下毒酒自杀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没有出卖袁沛的军情,只是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饮了毒酒,带着自己的愧疚离开了人世。
肖之鸿看了哥哥的遗书,叹了口气,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他像袁沛提出了辞官的请求,离开了袁沛的阵营,去了南方,去云游去了。
袁沛两鬓斑白,看着桌上十几封密信,都是桃止山上跟随他的好汉,请求辞官的,其中不乏许多跟随他十几年的好汉,例如衣剑雪、紫帝。
绑来辛无忌家眷这件事,彻底寒了他们的心。
袁沛轻声呢喃:“我做错了吗?”
……
十堰。
林孤生看着手里从潭州发来的密信,陷入了沉思。
军师说在秋收时,可发动对荆州的全面进攻,届时,百万大军将以钢铁洪流之势态给予太子雷霆一击,南歌子说会和林孤生在江城汇合。
“物物而不物于物。”
这是南歌子对他的叮嘱,大意是,利用物不易于受制于物,若不怕失去,就不怕被控制。
军师是在提醒他,此役过后,荆州军将不复存在,这是一场玉石俱焚的决战,希望他早日做好准备,此役过后,其他的,只能靠自己了。
……
左怀玉在损失上将军徐达和得力谋士陈兼后,痛心疾首,在姜子期的辅佐下,调集百万大军**,一举击溃盟军,并州牧和山西王为避其锋芒,放弃龙城,转而驻防东城。
“要秋收了啊。”
左怀玉站在龙城府邸大殿,仰望着不远处的狼烟烽火。
此役之艰辛,不可想象。
这支离破碎的山河后,是多少白骨?
并州生产煤矿,却不适合粮食播种,粮草都是进口,因此很难支撑得起战事的长期推进,并州牧和山西王兵败只是迟早的,现在盟军一部分退到了敦煌,一部分退到了东城,东城毗邻中州,土地丰饶,是栽种粮食的肥沃土地。现在左怀玉为了粮草犯了难。
“主公,不如就近原则,从湘州夺粮?”
老先生范珂开口。
众人脸色一凛。
左怀玉可是和林孤生签订过盟约的,从湘州夺粮,会不会太无耻?
这不仅仅是无耻,而是背信弃义。
柴山嘿嘿一笑,他对林孤生可是恨之入骨,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不介意报仇雪恨,便主动请缨道:“主公,眼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若是不从湘州夺粮,这一来一回,我军势必旱在龙城,进退两难,这刚打下来的龙城就要拱手相让?”
范珂又添了一把火,说道:“荆州全境沦陷,料想林孤生早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要和太子展开血战,此役,一定是玉石俱焚的战役,留着粮草给林孤生,也没什么作用,与其如此,不如咱们探囊取物,收下这批粮草,就能在明年出暖之际,彻底击溃盟军。”
有这两人的参议,左怀玉最终点头。
林孤生和太子的决战,一定是两败俱伤的,并且林孤生很难战胜太子,与其把这些粮食留给太子日后招兵买马补充元气,不如趁火打劫,纳为己用。
“好,左将军,你即刻带兵三十万,即刻南下,抢夺粮草。”
“遵命。”
……
浩浩****的秋收开始了。
秋收之际,意味着短暂的和平。动物尚且知道不在水源地厮杀,何况人呢?是人,总要吃饭的。
各方诸侯都在蠢蠢欲动,都在注视着曲江中游平原一带晶莹剔透饱满的稻谷。
“军师,我奉你的军令,收集了稻穗皮参杂着沙子用米袋装好了……整整五十万石。”周晓鞍说完,又忍不住问:“军师,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南歌子叹息一身,盯着西南方向,没有解释,而是说道:“这个你别问,咱们江城见。”
齐振国欲言又止。
这几日,齐振国和周晓鞍游走各大军团,召开誓师大会,收复荆州,就在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