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一十三年一月十八日。
林破军指挥冀州军第一军团在幽都外与北漠萨满军交战,排兵布阵,以微末代价歼敌一万,缴获良马军械无数。然,后勤粮草不足,萨满军增兵南下,冀州军溃败,不得已放弃幽都,向南部上谷郡退守,兵败如山倒,史称“幽都之战”。
那一夜,寒风萧瑟,大雪纷飞。
陈东海热泪盈眶,林破军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东海,你是个合格的军人,日后你一定有所作为。”
说完,林破军为保全冀州军实力,让全军得以安然撤退,亲率一百亲卫铁骑,消失在茫茫夜色。
他要阻击萨满军,给冀州军争取撤兵的时间。
陈东海盯着老元帅远去的身影,握紧了拳头,是以潸然泪下。
幽都城下。
林破军披袍擐甲,精神矍铄,手持方天戟,稳坐卷云驹,身后是一脸肃穆的百余铁骑,威风凛凛。
很快。
月夜下。
乌泱泱的萨满狼骑呼啸而来。
林破军豪气云天,大笑道:“想我林破军纵横一生,所向披靡,未尝败绩,纵是如此,凭某一人也能阻挡千军万马。你们,怕吗?”
一黑甲勇士哈哈大笑:“能同元帅并肩作战,虽死何憾?”
“好,好,好,你们呢?”
另外一将士庄重道:“宁流尽全身鲜血,不失国土一寸!”
“追随元帅作战,是末将一生之快事!”
“元帅,来世末将还做您的兵!”
“……”
百余骑兵,全无惧色,铿锵有力,纵使对面是千军万马。
他们中许多本是贪生怕死沉溺酒色的老兵,但是一个月的相处,都被传闻中的“军神”感染,被林破军的魄力折服。
林破军听到这些年轻人的回答,体内的热血不禁燃烧起来,仿佛又回到那**岁月,彼时年少,自己也是一腔孤勇。
“好,好,好!”他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又道:“青史终究会留下你我的记录,我林破军的功过,就交由后世之人评价吧!”
此时,大军压境,乌泱泱一片,数量何止数万?这几乎是北漠军的精锐部队全军出动。
城下。
不过区区百骑,如何抵挡千军万马?
万千悍马停下,仰天焦躁嘶鸣,那些脸色黝黑的草原汉子纷纷心惊,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兵马大元帅林破军吗?
忽然。
一巨大飞鸟自天空飞来,停在半空,那鸟也是传说中的古代凶兽,硕大禽背上,有一体态婀娜的紫衣赤足女人,正是希娅。
“妾身拜见大元帅。”
尽管早已神交,林破军神色淡然还是忍不住感慨:“想不到骁勇善战的北漠军背后,居然是一个女子统军。”
“元帅,您是豪杰,妾身不过是弱女子,实在痛心,不过是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勉强险胜。”希娅谦虚。
林破军沉默。
“元帅,何必助纣为虐?大凉对您不仁,您何须讲义?大帅,只要您肯归降我等……”
希娅还没说完就被林孤生呵斥打断:“休要妖言,某这一生,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良心,要战,便战。”
话毕,方天戟搅动罡风,似龙吟,若虎啸。
希娅面纱下仅仅露出的一对眼眸绽放异彩,带着惋惜和不舍,一挥手,从萨满军中飞身出八位奇装异服的勇士,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她座下的八位大巫师。
“来,战吧。”
林破军一挥手,发起冲锋号角。
身后百骑无所畏惧,随他冲杀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林破军如若无人之境,戟芒如龙,瞬杀上百人,部下也被大军淹没,几个回合间,林破军就不留情面斩杀敌军三百余人,但是被一股杀机盯上。八大巫师强行干预,分割战场,林破军一步跨出,到了半空,被八大巫师团团包围。
“来,战吧,某倒是早想领教萨满巫术的奥义。”林破军豪情万丈,掷地有声。
八大巫师悬在半空,念念有词,掐诀想镇杀林破军。
玄奥的力量化作八头青面獠牙的凶兽虚影,林破军冷笑,怡然无惧,不躲不避,主动攻了上去。他太强了,强的无可匹敌,方天戟携带恐怖的真气,洞穿一头凶兽头颅,威势不减,直到斩杀三头凶兽才作罢,林破军只是受了轻伤。
四位巫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
“大帅,老当益壮。”
希娅点评。
林破军也很不好受,胸口发闷,大笑道:“一枪一戟平生意,负尽狂名数十年。”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过多少年没有这般不计后果,酣畅淋漓的大战。
虽死,何憾?
“噔噔”
如拨云见日,林破军似有所感,触碰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门槛,真气瞬间升华,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
可惜,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前夕。
因为他没有时间闭关,这里不是安宁清净的岐山,而是刀光剑影的战场。
希娅皱眉,强大如她,当然第一时间感受到林破军的蜕变!
“上,合力镇杀他!”
有大巫低语。
天空风云汇聚,无数雷霆闪烁,似蛟龙出海,又有火光浮现,各种神秘的力量施展,堪称神仙之战。
林破军大笑,挥动长戟,不退反进。
九人再一次交战。
这一次,天地变色,林破军摧枯拉朽的戟意震碎了诸天华而不实的攻击,自己也身受重伤,从虚空跌落。
“杀了他,他早已是油尽灯枯!”有大巫师寒声呵斥。
八道光华急速俯冲,垂死的林破军仰天长袖,调集全身真气发动殊死一击。
“轰隆——”
无数交战的骑兵被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震退。
地上出现一个直径数十仗的真空区域,有一个大坑。
有倒在血泊中的冀州骑兵濒死之际垂泪:“元帅……”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
希娅飘然落地,看着巨大的深坑怔怔出神。
“咳咳……咳。”有面色阴沉的巫师从深坑中爬出来,跌跌撞撞,但是略一清点人数,发现八大巫师只有五个还活着。
此一战。
林破军武力全开,与萨满教八大巫师血战,斩杀其三,重伤其二。
希娅绝美的容颜下,清澈如湖泊的眸子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至此,威震天下的帝国兵马大元帅,林破军,薨。
后世多年后,有读书人翻阅青史,在那沉重的短短几句文字中,感慨一代武宗就此谢幕,那是一个时代的损失,也标致着崭新的纪元开始。
……
天下城,深宫。
一袭黑衣面沉如水的兵部尚书严冬走在去御书房的鹅卵石小道,此时已经入夜,皇宫高挂大红灯笼,迎接新年的到来。
“严大人。”
黄石微微一笑,叫住了他,道:“老奴等候大人多时了。”
“嗯,皇上歇息了吗?”严冬心不在焉,心情很乱,林破军兵败薨于幽都的消息传来了。
黄石笑了笑:“严大人,这个节骨眼,皇上他老人家如何睡得着?就在等您的捷报了呢。”
严冬叹息,和黄石入了御书房。
灯火阑珊。
一身黑色龙袍的皇帝姬洹黑着脸靠在龙椅上,显得很哀伤。
“陛下,林破军……薨了。”严冬一紧张,没发现他居然落泪了。
皇帝黯然点头,无力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
不知为何,这不正是他心中所求所想所要的吗?他苦心经营那么久,不就是等待这一天吗?可为什么,现在他却如此悲伤?还有严冬,平日里和林破军根本没有交情,本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如同晴天霹雳,脑子一片空白,林破军死了……林破军何许人也?他怎么会死?他凭什么会死?虽然在林破军出征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结果,可还是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无法接受。
“退下,让朕独自静一静,一早正常上朝。”
“是。”
二人退下。
皇帝盯着眼前的千里密信,愣愣出神。
他曾无数次推演这一次的战争局势,林破军会以何种姿态兵败,无论哪种,他都会收回林氏的爵位和军权。可偏偏,从林破军抬棺出征入冀州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失算了,林破军是打算以死明志,现在林破军不仅以微末代价狙杀萨满军一万余人,还令冀州军安然撤退,保存了实力。
皇帝亦是人,虽是暴君,但根本不是外界传言的昏君。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忠臣,正如他喜欢辛无忌一样。
可惜,个人的荣辱得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是微不足道,为了江山社稷,他只能选择牺牲林破军,因为在这个乱世他需要亲自掌握军权。
这一夜,这位传言里喜怒无常、性情暴虐的皇帝陛下,失眠了。
……
将军之薨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冀州,万民哭泣,哀悼不止,无数百姓披麻戴孝,出城观望。
那些整日吃喝玩乐的冀州军人仿佛一瞬间失了神,所有人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畅快,反而是死一般的压抑。
回首一想,林破军才是纯粹的将军,是一个好元帅。
他体恤士兵。
他用兵谨慎。
他爱民如子。
他是那么的朴素,混迹在人群中如一个和蔼的邻家老伯。
这一刻,那些在前线偷奸耍滑贪生怕死的冀州军才幡然醒悟,为什么?大元帅是在救济冀州啊,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冀州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北漠蛮夷肆意**屠杀,自己却麻木不仁。
……
清晨,鸡鸣报晓,旭日东升。
“吾皇万岁。”
“平生。”
皇帝血色不佳的脸上有一丝阴霾。
户部尚书见机行事,认为林破军兵败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了,赶忙捧着笏板出列作揖:“陛下,老臣有奏。”
“讲。”
公孙迟眼睛一转,道:“陛下,林破军兵败北漠,幽都及以北的大片土地沦陷,百姓流离失所,惨遭屠杀,老臣认为……这一切都是林破军的错误军师指挥,还请弹劾了林破军‘征北元帅’的职务,收回林氏的爵位,解除林氏的军权,引渡回京,听候发落!”
皇帝脸一沉。
严冬嘴角一抽,虽然他和公孙迟私交很好,但此刻严冬忽然觉得公孙迟就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奸佞小人!
公孙迟毕竟没有军职,消息闭塞,自然不知道林破军身死道消的事。
有几个公孙迟的党羽赶忙站出来附和,一人佯装痛心疾首道:“微臣附议,那林破军自恃武功,这才让北漠顺势南下,如今幽都失守,蛮夷的铁骑即将攻陷邯郸啊。”
皇帝冷眼相对,看着下面这些人御前弄术的伎俩,心中冷笑,道:“朕收到冀州牧的密信,林破军薨于幽都,冀州军大败溃散,已无力再战。”
“什么?林破军……薨了?”
群臣惊愕。
原本还在偷笑的公孙迟也楞在原地。
“嗯,是啊,林破军薨了,冀州军溃散,用不了多久,蛮夷的大军将直面中州!”皇帝平淡道。
此言一出,群臣惊恐,一个个都慌了神。
北漠人要打到中州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百官都是躲在天下城早知道吃喝享乐的庸人,吓唬人还行,现在听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要打到中州了,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双腿发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就变卖家产南下逃命去。
皇帝冷笑,他当然是吓唬他们的,只是看着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奸臣,再一想那慷慨赴死的林破军,简直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下,心里不忿,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诸位爱卿,拿个主意吧。”
群臣支支吾吾。
有老臣惶恐道:“陛下,下旨昭告天下,让各路诸侯勤王觐见吧。”
“是啊,求陛下下诏书。”
“……”
公孙迟忽然道:“陛下,既然林破军薨了,林孤生死了,林孤命又还在南方,不如收回铁军军权,命铁军入冀州作战?”
皇帝冷笑,幽幽道:“铁军需要军饷,朕这国库空啊,不如尚书大人做个表率?”
公孙迟眼皮一跳,心中叫苦,都怪自己嘴贱,非要当个出头鸟。现在好了,皇帝要他捐款,这说少了吧皇帝不舒服说不定斩了他的头,说多了吧万一皇帝认为他贪污,更不高兴,还是要砍他的头还要抄他的家。
犹豫片刻,公孙迟咬牙,他说了一个非常折中的数字:“老臣……老臣愿尽绵薄之力,捐三万两银珠。”
三万两,是他五年的俸禄。
皇帝冷笑,淡淡道:“朕没记错的话,去年公孙大人还去了满江楼吧?那日的门票都值上万金了,怎么着也得把银珠换成金珠才对。”
公孙迟心都在滴血,赶忙点头称是。
群臣谁敢有怨言?
纷纷开始以金珠为单位,募捐军饷。
皇帝自然有皇帝的考量,其实他压根没打算动用铁军,之所以让百官捐款,实际上就是压榨一下百官,让他们继续为他尽心尽力办事。腰包没了银子,就算是想卸甲归田退出朝堂也舍不得了。
……
幽都。
城主府,此刻大殿之上,紫衣希娅端坐首席,身前是数位巫师和北漠军的统领,她俨然成为了北漠的无冕之王,是名副其实的领袖。
“报——有一自称使臣的大凉官吏求见,献上大凉的诏书。 (北漠语,下同)”
其实,早在前几日。
皇帝就写下劝降诏书,由四品执戟校尉李山担任钦差,秘密奔赴万里入前线,将诏书献给北漠萨满教。
“诏书?哈哈哈哈,怕不是降书。”一黑脸将军嘲笑。
“说不定,我们北漠勇士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那皇帝只敢躲在皇宫里瑟瑟发抖,眼下连林破军都败了,他再无依仗,可不得乖乖献上降书嘛。”有将军附和。
“……”
希娅挥了挥手,一众将军才停止讥讽,看向她。
“请那钦差上来吧,是不是降书一看便知。”
“遵命。”
不多时,头戴冠玉带,身披绣虎袍的李山走了进来,神色冷峻,不卑不亢:“下官奉旨送上诏书,谁是北漠军领袖,速速跪下接旨。”
话毕,一干将军面色错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等,跪下接旨?
黑脸将军笑得肆无忌惮:“公公,你没说错吧?还是老子耳朵不好使听错了?”
一声公公,无疑是挑衅李山了,在场的都是糙人,都看出李山不是阉人。
李山冷笑,抬手间,一股雄厚的内息打出,那出言不逊的将军顿时被轰飞数米,其余将军见状,纷纷抽出弯刀,冷漠置之,大有当场诛杀他的意思。李山面不改色,毫无惧意,撸起袖子,冷笑道:“下官只是见不到有人嚣张,怎么,这就是北漠的待客之道?果然是蛮夷,未开化的野人。”
有将军动怒,就要出手。
希娅挥手,制止住,淡然道:“我就是北漠军的领袖,大凉不愧是武道之都,随便拎出一个人就是宗师,佩服。”
李山神色淡然,心惊北漠的领袖居然是一个女子,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当下掏出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北漠蛮夷举兵南下,越过长城,践踏冀州山河,屠杀百姓,朕与皇后皆怒之。大凉自古有礼尚往来之传统,朕体恤百姓,不忍战争扩大,殃及无辜,今劝降北漠,退出长城。一日不退兵,屠杀草原百姓万人。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