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内,林孤生眼眸猩红,大开杀戒,他从未如此愤怒过,眼睁睁看着黄家因为自己惨遭灭门。临终前,黄生还嘱托林孤生救她女儿,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彩玉被贼人糟蹋含恨而死。
杀!
官匪勾结,沆瀣一气,该死!
林孤生几乎是不计后果的厮杀,那些山贼很快就不敌,被拳头的罡风轰碎脑袋。朱刚参战后,瞬间头皮发麻,心想此人武功不算高深,但一身真气强横,逐渐落入下分,刚想逃遁,就被林孤生扼住了脑袋。
“我要你死!”
“轰隆——”
来不及求饶,朱刚被捏碎了脑袋。
林孤生一跃而下,见那县太爷正准备驾马逃跑,一步跨出就是数丈远,磅礴的真气打出,讲那马儿的腿打断,县太爷跌落马下。
“好汉饶命……”
县太爷哀嚎。
林孤生眼神冰冷,充满了杀机,一字一句道:“你,该死,该千刀万剐!“
“不——”
县太爷的哀嚎响彻夜空,传**很远。
林孤生捡起一把大刀,孤身入县府,将一干人全部杀完,又一把大火把县府烧的一干二净。
……
清晨。
林孤生戴着斗笠,蒙着面,隐匿在百姓中。
这些百姓对着黄宅指指点点。
“唉,可惜了,黄生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下好了一家子都死了,只是可惜了以后我们没有免费的饭吃咯。”有人很惋惜道。
“是啊,黄生死了,那他租赁给咱们的土地是不是不用缴纳租金和粮食了?”
“应该是吧。”
“这么说来,死的也好,哈哈哈哈。”
“……”
听着百姓们肆无忌惮的言论,林孤生一颗心很压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呵呵。
黄生,你要是泉下有知,自己这么善待的百姓,背地里却这么想你死,你是何心情?
百姓愚昧啊。
林孤生自嘲:“我对人性最大的误解,就是自以为只要是人,就会有点良心,我错了。”
他的声音很小,没人听到。
后来很多年以后,林孤生回想这段经历,总会认为也许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认同风伯和李长宏的话了,百姓愚昧,骨子是卑贱的,是劣性的,是不值得可怜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挚友,满腔热血亦然出天下城,想游说天下,解放百姓思潮,想将新的思想传到天下人的张冲。
这一天,林孤生独自东行,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江南不愧是好地方,有奔流刀海的曲江入海口,有秀丽壮阔的桃止山。江南就像待嫁闺中半遮半掩的小姑娘,如芙蓉映水霞,似素舸浅漾莲花,羞涩,端庄,是一切优美的名词。
吴越两州交界,桃止山以南三百里。
中州铁军第二军团“岐”字旗,三千林氏子弟兵驻扎在此。
此刻,白衣缟素,哀乐礼声。
整个军营都悬挂白色灯笼,众将士披麻戴孝,神色庄严,都偷偷抹眼泪,与林破军同宗族的更是泣不成声。
中军大帐。
林孤命冰冷的脸庞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的面前是一封竹卷,是林萧策带来的家书。
——雁行亲启。
“孤命,此前一函,想以达叙,时局动**,祸藏于所伏。
汝睹斯书之时,为父或已殁,且死不恨。吾终身不弱于人也,平生征战,欲与天地争高下,未尝识输也,今虽死,犹荣,无愧天地,无愧祖宗。余子勿悲。
吾儿孤命,君为式兵,乃天之巳将军。
愿你遵从祖训,恪守心中秘境。
当六月降飞雪,曲江复西流,手足欲相杀,子安能行我过之路。
林破军。
天授一十二年十二月十日晚。”
林孤命潸然泪下,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三十年来未曾落泪,哪怕是出生的时候也是倔强地闭着嘴,要林破军狠狠扇他屁股蛋子才舍得哭。
林破军这封信的意思大概说的是,他这辈子一生不弱于任何人,心高气傲,一心和天地争个高下,争名逐利,大大小小经历了很多战役,未曾一败,他现在死而无憾,就算战败,也是虽死犹荣,让林孤命不要牵挂,不要悼念,不要哀伤。同时也希望林孤命不要因此仇恨朝廷,不要忘记林氏祖训,要誓死保卫国家,捍卫皇权。除非有一天,当六月下起大雪,当曲江的水逆流,当兄弟二人走向对立面彼此厮杀,他才能走向林破军走的路。
林孤命盯着竹卷怔怔出神,父亲……这是以死相逼,逼自己不能造反。
六月如何能天降大雪?曲江如何能从海口逆流?兄弟如何会自相残杀?
“将军。”林萧策和林及念轻声叫道。
林孤命擦干泪痕,庄重地收好信轴,从今日起,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爹娘了,他想嚎啕大哭,可是性格使然,只能把伤痛憋在肚子里。
林萧策心疼,轻声道:“将军,还没有小少爷的消息……他……”
“不!”
林孤命毫不犹豫挥手,冷冷起身:“我林氏的种,只会死在战场上,他没有死,我不许他死!”
……
荆州,江城。
关于江城的起源以经不可考证,自古就有诗词歌赋绝句,是曲江流域中部地区最大的城市,繁华程度堪比广陵、长安。遥想上古诗仙李逍遥在此地问道,吟诗一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后人颂为经典,千古流传,这也是江城的由来。
江城北,落雁山庄。
罕见的,作为江城首屈一指富可敌国的第一世家,堪称豪强,财力雄厚比之诸侯,门客豪杰云集,连荆州刺史赵寻绎和西楚王项蒙都要礼让三分的周家,今天格外肃穆,连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家主周观雨下令全庄闭门七日,不可嬉闹。
大殿内。
周观雨捧着一封竹卷愣愣出神,若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夜白头,眼眶泛红。
相交半辈子的挚友死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得知消息的三天,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失去了全部的生活动力。
彼时年少,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那年江城有流寇欲起兵谋反,那年,初出茅庐的林破军出现了。彼时林破军真是年轻的不可思议,一袭白衣,用兵如神,是如此狂傲,如此放浪不羁。他的眼眸是对天下黎民最为清澈的信仰,是无数功勋,是血与火,是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他杀伐果断,文韬武略,心怀凌云壮志……放眼望去,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亦或者陌生人眼里,林破军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优点,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他的结拜大哥。
“骁战哥,你这一去,独留弟在这世间……”
周观雨早已泪流满面。
“大哥,你可曾算到今天?”
“大哥,你糊涂啊,你一生要强,为什么不听弟弟的劝告,功成身退该多好啊……”
“狡兔死,飞鸟尽,良弓藏,走狗烹。”
末了,大殿进来一书卷气浓的年轻人,这位周氏老家主才抹干眼泪,收好竹卷,沉沉道:“济桓,什么事?”
“父亲,林伯的事,您不要太过悲伤了。”周济桓叹息。
周观雨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口气,笑了笑,道:“是啊,这是大哥的宿命,只是可怜了孤生,他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哪里受冻挨饿。”
周济桓皱了皱眉,有些不乐意,沉沉道:“父亲,您难不成真要让我妹妹等一个没有结局的梦?何况,是他林氏不仁在先,也是他林氏主动退婚!”
周观雨苦笑,挥挥手:“孩子,有些事情是冥冥中就有注定的,你不懂。”
本想争辩一二的周济桓见父亲要动怒只好悻悻闭上嘴。
落雁山庄后堂。
“雾霭人世匆匆,本就是各自下雪,各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不及不徐且素且清。小姐,你既然诚心邀请我,自然是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一青衫儒雅老者和煦笑道。
那女子抿嘴不语。
她是周观雨的女儿,今年年方二十五,名周子依。
这女人真是贤淑端庄,倒不是那种近乎濯妖的美,也非那般风情万种,而是恬静的、知书达理的,让人不敢亵渎的美。
前几日,荆州刺史府和西楚王府都遣人送来聘礼。
周子依自幼接受的教育,父亲常年叮嘱她早就心有所属,那是一个日后驰骋疆场的英雄,是当世豪杰,这枚种子从小就种在她心底。可是五年、十年过去,自己已经不在年轻,那位英雄还是没有来。去年秋父亲去了天下城,回来后闷闷不乐了很久,她大概也猜到了……那位英雄,不要她了。
是啊,天下城的英雄怎么会看得起她这般末流女子?
那种英雄的红颜应该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吧?
“小姐,命里都有定数,那是缘,也是劫,强求不得。”先生含笑。
周子依叹息,缘和劫……
青衫儒者思索片刻,郑重地掏出一枚玉佩,感慨良多,道:“小姐,这个你收着。”
“这是什么?”
“我窥探星象,预感小姐日后有劫难,这个你收着,随身温养,可保平安。”
“劫难?”周子依肤白胜雪的额下,一泓清水般的眼睛闪烁疑虑,将那玉佩握在手心,入手暖洋洋的,似乎冥冥之中和自己多了一丝道不明的牵连。
儒者点头:“是缘,也是劫。”
周子依似懂非懂。
“就看是劫更凶悍,还是缘更胜一筹。”
……
林孤生从白玉县一路出发,渡过西羌,耗费三个月,抵达锦城外南舸。
此时已经春暖。
万紫千红,气候宜人。
林孤生变卖了自己的玉佩,典当了白银三百里,尽管知道自己被狠狠地宰了也没办法,毕竟益州经济比不上中州,非王侯将相能出的起大价钱。这一路历经磨难,多次斩杀大虫,方才来到一家酒馆歇脚。
“小二,都有什么招牌酒啊?”
那小厮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头一次听到这等淳正的中州腔,先是一愣,仔细一打量,见此人虽风尘仆仆,胡子邋遢,但眉宇间气度不输青山,很不凡,旋即笑道:“爷是中州人吧?我们这倒是前些日子运来一批中州的‘莫相依’,但是价格可不菲,您看……”
“上半斤,再来两斤兔肉。”
“好嘞,您稍等。”小厮给林孤生沏茶,然后连忙去酒窖拿酒。
林孤生叹息,这中州排不上号的酒水,到了益州,竟算得上好酒。
酒馆很热闹,坐满了人,不剩多少空位,有任务在身的镖师,有虎背熊腰的江湖人,也有低头不语的侠客,还有许多气色不佳的逃荒者,总之,就是一个大杂烩。相当多的一部分都在若有若无地侧耳听着酒馆二楼一说书人讲乡野杂谈、奇闻异事。
这在大凉是屡见不鲜的,甭管是多么落后的县镇,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乏这种天眼通,也不知道哪里寻到一点吸引人的故事,一番添油加醋,讲的绘声绘色,着实博取眼球,靠一些赏银勉强糊口。
“老先生,然后呢?那林破军率百骑阻击北漠大军,结果怎样?”有被故事吸引的看客问道。
林孤生瞳孔微缩,被吸引了注意力,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那说书人脊背佝偻,老态龙钟,怕是有七八十岁了,闻言捋着胡子,也不着急,故意卖着关子,把一干人的心挠的痒痒的。这老头把控火候很到位,见气氛到了,才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笑道:“结果?嘿嘿,林破军抬棺出征,本就是自知死局,那北漠军足足数万啊,他区区百骑,就算是仙尊附体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众人微微惋惜,一代大将就此陨落,是天下人的损失啊。
说书人笑道:“不论怎么说,林破军一定是扬名青史了。那日林破军率百骑在那幽都城下,如天人下凡,独自抵挡数万狼骑,那一战,林破军一戟之威,仅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三百骑兵,真是当世无敌。可惜北漠军中有萨满巫师强行干预战局,以大巫术强势分割战场,林破军只好飞身迎战。”
“然后呢?”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众人心驰神往,仿佛回到了那杀戮的战场。
“然后?哼哼,林破军老当益壮,独战萨满八大巫师,当真是仙人无敌,举世无双,凭一己之力斩其三,重伤其二,让那萨满大祭司都暗自钦佩垂泪。”
说完,听书的一众江湖草莽纷纷叹息,感慨一代大帅就此凋零,当真是岁月无情啊。想当年林破军征战天下,何其威猛,力压同辈人太多,惊艳了一个时代,可惜岁月如梭,连这等英雄也有如此落寞的时候。
林孤生浑身微微颤抖。
“砰”的一生,茶杯化作齑粉,茶水溅了一地,送兔肉的小厮见状赶忙过来擦拭。
父亲……败了?
父亲怎么会败?
林孤生如同一个晴空霹雳,眼神空洞,盯着桌上的莫相依浊酒愣愣出神。
“爷,您慢用。”小厮感到莫名其妙,摇了摇头,以为是中州人触景生情罢了。他在这里干活了十几年,见惯了太多满怀理想漂泊异乡的年轻人,不信命,势要闯出一番名堂,料想林孤生也是其中之一。
“最后呢?北漠是如何惨败的?我可是听说那《邯郸之盟》是**裸的丧权辱国的条约啊。”有汉子追问。
说书人微微一笑,眼神一转,悠然自得的扇着扇子,也不接话。
有懂行的人赶忙扔出几个铜板,催促道:“老头,别卖关子,快说。”
越来越多人扔出铜板,都是性情中人,倒是也没人吝啬一两个铜板,至于那些逃荒避难的,老头自然也不会计较,毕竟说书就是听个你情我愿,有人听就是捧个人场。
见差不多了,那说书人才收起折纸扇,道:“嘿嘿,话说北漠军占领幽都后,正准备围攻邯郸,没想到收到了大凉皇帝的劝降诏书。”
“啊?明明是冀州军败了,为何大凉皇帝还要让北漠归降?”有人不解。
“嘿嘿,那是因为大凉皇帝早有预料,在北漠和冀州交战之前,皇帝就秘密派遣了一个神秘强者孤身入北漠,如果北漠一天不归降,那神秘强者一天就屠杀万人。啧啧啧,北漠还在犹豫,还不信邪,两个晚上就被屠杀了两支部落,死了起码接近三万无辜群众。”
众人闻言,暗自吃惊,有江湖草莽怒道:“那狗皇帝就喜欢玩阴招,不敢真刀真枪跟人家干,格老子的,拿无辜人下手,真是奸诈。”
说书人冷笑:“这就是政治,以微末代价换取战争的胜利。北漠要是拒不归降,跟冀州军火拼,那就是无情无义,因有神秘强者的屠杀闹得人心惶惶,自然也没有牧民敢继续支持战争,到时候北漠也免不了分崩离析。何况,这本身就是皇帝一手策划的阳谋,无论北漠还是冀州,亦或者林破军,都是棋盘上任由皇帝宰割的棋子。”
林孤生微微皱眉,扔出几枚铜钱,沙哑道:“先生,此话怎讲?”
说书人瞥了他一眼,捡起铜板揣起来,讥笑道:“这不是摆明着的吗?从北漠王公主入京起,这盘棋就开始了,那与公主联姻的林家小公子就注定要成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冀州军腐朽,自然不敌北漠军,兜兜转转,定然会让朝廷出兵,而于公于私,林破军都是要披甲上阵的。因为皇帝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看中了林氏的军权。不过嘛,林破军倒也聪明,与其如此,不如以死明志,让那皇帝心怀敬意,也能保住林氏世袭罔替数百年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