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55章:桃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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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过后,己方大获全胜,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最终清点战场,己方以微末代价,死六十四人,伤一百一十人,歼敌五百余人。

虽然战况惨烈,但也是在所难免的,一众山贼欢呼,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山脚。

不出意外,今晚马彪大开粮库,好酒好肉伺候。对于死了的弟兄,马彪表示遗憾,但自落草为寇的那一天,众人无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早就将身死置之度外,并没有太过忧伤,此战也极大鼓舞了白云寨好汉的士气。

“大当家,该撤了。”

“撤?撤去哪?”马彪正敞开肚子喝酒吃肉,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孤生抓住他的手,严肃道:“放弃狼山,相信此战过后,县城方面伤了元气,短时期对狼山脚的关卡不会太严,我们必须离开狼山。”

马彪有些不乐意,不动声色抽开手腕,自顾自倒酒,选择沉默。

林孤生叹息,心想这几天的战事让马彪士气高昂,愈发轻视县城的官兵,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大哥,为什么要走啊,我们在狼山待的好好的,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要担心的应该是四大世家和县衙吧?”杨守沉也不以为然道。

“还是那句话,县城不会善罢甘休,若真到了锦城府的大军来了,咱们就是想走也插翅难飞了。”林孤生好言劝道,希望可以说服马彪。

马彪嗤之以鼻:“我白云寨占据天险,一万人来一万人死,走?去哪?离开了狼山,我们才是没了依仗。”

林孤生见他如此固执,心中摇头,于是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即刻下山,有缘见。”

马彪迟疑,眯着眼,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许多人都不自觉握住砍刀。

林孤生冷眼一笑,负手道:“大当家只管放心,我此番下山,不会再回狼山。”

说完,他和李上阳径直出了大堂,留下一群汉子面面相觑。

马彪脸色阴沉,一旁的杨守沉着急:“大哥,就这么让林大哥走了?会不会太……让他心寒了。”

说完他急忙追了出去。

有汉子压低声音,沉沉道:“大哥,此人掌握了咱们白云寨的军情部署,还如此了得……会不会?”

马彪破口大骂,一脚踢翻他,怒道:“闭嘴,林大哥光明磊落,若不是他,咱们能打那么多漂亮仗?还敢污蔑林大哥,我打断你的腿。”

“是,是。”那人急忙赔笑。

马彪咬了咬牙,穿上衣服走出去,就看到杨守沉在苦苦哀求林孤生留下,说着好话,林孤生默不吭声。

“林大哥,你是好汉,是人杰,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我们这类人。”马彪开口了,看向林孤生,正色道:“我也知道林大哥是为了我们好,但是我们实在不能舍弃这里,这样吧,你带些干粮,选两匹马……”

“大哥……”杨守沉眼睛红了,怒道:“林大哥为我们白云寨做了那么多,你就那么绝情?”

马彪脸色平静,沉默。

“林大哥,我跟你走!”杨守沉仿佛下定了决心,回头道:“大哥,既然你不听林大哥的建议,你舍不得这里的基业,那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马彪愕然:“守沉……你!”

“大哥,你会后悔的,林大哥让我们走,自然是有他的顾虑,你会因为你的刚愎自用后悔的!”杨守沉大声开口,希望能说动马彪,马彪哈哈大笑,指着身后交头接耳的一干汉子,道:“你问问我身后的弟兄们,谁愿意离开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你们走,我决不挽留。”

那些汉子闻言,彼此哀怨起来。

是啊,在狼山上有吃有喝,要是去了外面,少不了颠沛流离,没有狼山的天险作为依仗,甚至要被围剿。

杨守沉见状,也不再多说,直挺挺跪下,给马彪叩了三拜,眼眶微红道:“大哥,既然如此,那我就追随林大哥走了。”

马彪沉默许久,喉咙干哑:“守沉,你娘当初把你交给我,我对她发誓,这辈子同生共死……”

“大哥……”杨守沉热泪盈眶,又磕了三个响头。

“去吧,林大哥不是一般人,跟着他,总比跟着我强。”马彪自嘲,忽而大笑道:“我是不会走的,狼山是我的家,是我一手建立的,是我的根,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你走吧。”

“大哥。”

杨守沉,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哭成了泪人,爬起来,抹干泪痕:“大哥,珍重。”

林孤生黯然,自古离别总是带着伤感,他没办法,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走的,马彪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家业,这是死局。

“林大哥,你是豪杰,我把弟兄交给你我也放心。之前我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实在对不起。”马彪对林孤生说道。

……

次日。

三人三马,已经抵达青鸟县地界。

赶了一晚上的路,杨守沉状态已经恢复不少,但依然脸色耸拉,沉默寡言。

到了一家酒楼。

有小厮赶忙笑脸迎上来:“爷,住店还是打尖?”

三人下马,林孤生随手甩给他几枚铜板,淡然道:“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招呼,把马儿喂饱,好处好不了你。“

“好嘞,三位爷,里边请。”得了赏钱的小厮笑得更加甜,满脸堆笑,连忙给三人收拾桌子。

酒馆不大,人却挺多。

有人在谈论这几日发生的大事。

“嗨,你们听说前些日子平南县的事情了吗?一人神秘兮兮道,然后做出一脸吃惊:“那些土匪真是不得了,啧啧啧,连押送给刺史大人的税粮都敢抢,那平南白氏大怒,召集家丁门客剿匪,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冷笑:“嘿嘿,结果?哼,那白氏一家三百多人全部遭了毒手,老宅都被一把火给烧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感慨:“这伙山贼真是胆大包天。”

有人嗤笑:“这算什么,南舸县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一点,好像起了山火,烧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下了大雨,怕是这场山火要蔓延好几个县。”

“哼。”那人冷笑,端起一碗酒喝完,不屑道:“山火?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有泼皮饶有兴致:“怎么,老哥这话怎么说?难不成有隐情?”

那人打了一个酒嗝,哈哈大笑:“何止是隐情?简直差点把南舸县的天都给捅了一个窟窿。”

见那么多人都感兴趣,他也不着急,自顾自喝酒,有会来事的赶忙扯着嗓子道:“小二,给这位老哥上一盘花生米,算我账上。”

如此,那人微微一笑,悠然自得,也不卖关子,才说道:“嘿嘿,话说南舸县狼山有一股悍匪你们都知道吧?那真是悍匪,数百人的土匪,啧啧啧,都他娘算是捅了土匪窝了。南舸县也大,世家多,打手多,搁以前那股土匪倒也没怎么样,小打小闹,偶尔洗劫一户商队,两边也算是相安无事。上一次那山贼头子带人抢了赵家的粮草,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说来也厉害,那股山贼占据狼山,修了山寨,借着地形倒也数次躲过围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些土匪直接把县衙给抢了,把那些世家运给刺史大人的粮食给抢了,一把大火烧了县衙,这才把县令老爷惹恼,放火烧山,最后还全歼了数百人的剿匪官兵,恐怖,恐怖如斯。”

众人听的啧啧称奇,纷纷夸赞这股山贼有勇有谋。

杨守沉情不自禁昂起胸口,很自豪。

林孤生听到这番话,倒是觉得奇怪,怎么到处都是山贼和氏族的斗争?

忽然,大地毫无征兆颤动起来,众人还以为是地震,纷纷冲出酒馆,就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只见官道尽头黑压压的黑马骑兵冲来,气势如虹,很吓人。

众人纷纷退到路旁。

领头的执旗先锋扛着一红字白纹的旗帜,上书一字“单”。

粗略估计,有二百骑兵,八百步兵,这些士兵铠甲棕红,腰佩宝剑,戴着红领头盔,军容肃穆,一路小跑,步伐整齐,让人畏惧。

有人惊呼出声:“这是益州第四军团左将军帐下‘单’字旗……这是……要去哪?”

林孤生心中咯噔一下。

益州锦城军!

这批军士不做停留,沿着官道消失,那个方向,是狼山。

“大哥……”杨守沉也意识到什么,略带担忧道。

林孤生返回酒馆坐下,不言不语,劝也劝了,眼下如果这些益州军真是去狼山围剿马彪的,那也无力回天了。上千训练有素的士兵,别说是林孤生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算是风伯,也不一定能毫发无损的出来。

杨守沉眼睛湿润,暗自落泪。

李上阳张了张嘴,想安慰,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闷闷不乐地给他倒酒。

吃饱喝足,三人继续赶路。

……

越靠近锦城,官道人越多,逃荒的,投军的,赶考的,讨生活的……这也造就了锦城周边陆续形成了小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桃源镇,光听名字还以为是什么“世外桃源”,实则不然,倒是可以说是一个三不管地带。有人就问锦城脚下,不应该治安很好吗,怎么会容许这种场所的存在?

这里面大有来头。当年益州牧左公帐下出了一个凶名赫赫的悍将,此人肥头大耳,传言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名唤鲍杰,被封了左将军。这桃源镇当年就作为鲍杰所在第四军团的驻扎地,本来应该说是军营所在地,应该如何树立军纪,如何刚正不阿,可惜应了那句老话,有什么将就有什么兵,那鲍杰帐下也都是些偷奸耍滑杀人如麻的狠角色,每逢夜晚乔装抢劫过道的商客都是常事,更有甚者,那些大兵晚上裤裆那玩意闲得能养鸟了,几个人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色就去就近的县城掳几个青楼歌妓,要是实在瘾发了,劫掠良家妇女也是常有的。这些穿着铠甲人模狗样的,到了晚上发兽性,可不管他什么王法,要是顺从还好,最多就是几人轮番**,第二天给些钱财倒也算了;要是遇到有男人在家的,敢纠缠,说不定当场给砍了,遇到那种贞洁烈女,也是一番羞辱砍了埋在后山。久而久之,这一带就臭名昭著了。

纸包不住火,这些事传到了左公耳中,他也知道鲍杰是什么货色,念及战功赫赫,但惹得如此民怨,不砍了实在说不过去。锦城里的说书人暗里都会嘲讽其实左公也是早就想找个机会砍他了,故意让他屯兵城外,就是算准了鲍杰的秉性,能够顺理成章收回军权,砍了他的脑袋。

后来。

许多犯了事的江湖草莽,一些乱兵流民都来这里,就演化成如今这般。

其实无论哪个城市都会有这种专门藏污纳垢的地方,让那些失了前程,断了希望的人有一个容身之所,不然在城里闹事为祸百姓也算是影响京畿治安。

一辆装饰华丽,锈以薄纱帘帐的马车进入桃源镇,前后皆有四骑佩刀扈从。

“咯吱——”

玻璃珠子碰撞的清脆声传来。

那轻纱被掀开,一头戴红蓝宝石的女人露出头,斜月般的眉头一挑,似愁云惨淡。

桃源镇路上行走的要么是草莽,要么是附近军营来这里泻火的大兵,不经意的一瞥,顿时挪不开眼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王公小姐,如此姿色?许多势力都盯上了这队人,严格来说是盯上了马车上那倾国倾城的女人。

“小姐,到了。”扈从摸刀,神色警惕地盯着四周。

“嗯。”

桃源镇最大的酒楼,上书牌匾四个金灿灿的大字“一第下天”。

“轰隆——”

此刻,一粗布麻衣的青年负手执剑,挥手间,剑意若虹,将那四个大字斩下,碎的稀里哗啦。

巨大的剑意气浪掀起一股阴风,街上原本还在闲聊的人都瞪大眼睛,眼神惊骇。那酒楼内瞬息冲出十几个打手,眼神不善,一掌柜模样的老汉走出来,先瞥了一眼破碎的牌匾,倒也没有发怒,屈膝作揖满脸堆笑道:“好汉,不知是何意?”

麻衣青年估计也就刚及冠,那剑还是普通铁剑,但有如此功力,定然也不是俗人。不得不说掌柜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要是搁在什么脾气粗暴的,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问个缘由直接大打出手。这锦城脚下,算是繁华地带,以往许多江湖人士都会途经这里,老板也是逢人就露个笑脸,常年在刀口舔生活的没点眼力怎么办?是真有本事还是装大尾巴狼一眼就能看出来。

其实掌柜的还真就是看走了眼,这年轻人怒发冲冠的一剑,只是单纯看不爽居然有人敢以“天下第一”为招牌。

这年轻人名安南,是蜀山刚下山的弟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狂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见安南不语,掌柜一时也捏不准,在桃源镇开店就是这样,要是惹到了滚刀肉狠茬子,那就像是惹了瘟神。他绞尽脑汁想自己这些时日没惹什么人啊,只好客客气气抱拳,想耐心在询问一番,毕竟那么多路人在围观,要是处理不好,免不得贻笑大方。

安南也懒得搭理他,恶狠狠道:“别废话,老子就是看不惯你,咋地?不服弄我,小爷随时奉陪。”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裸的挑衅了,那掌柜神色冷峻,就要下令动手,给这个剑客一点颜色瞧瞧。然,余光瞥见十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走过来,领头的胖将军是附近第四军团“莽”字旗的提督将军,叫庞山,吃饭从不给钱,活脱脱的笑面虎,此人是色中饿鬼,被他盯上的小娘子都是逃不出魔爪的,往往那晚要被折磨的寻短见。

“吵什么,吵什么。”庞山右手搭在腰间宝刀上,满脸横肉堆积在一起,只露出一条眼睛缝。

掌柜的顿时讪笑,连连说没什么。

安南嘴角上扬,露出鄙夷的笑容。

街上的人见庞山来了,那几个士兵正眉飞色舞说着什么,然后指着那缓缓驶来的马车。

庞山舔了舔唇,**笑更浓。

路人纷纷为那车内美人惋惜,被庞山惦记上的女人,都是活不过三天的。记得有一次一地方县令的千金路过这,被庞山盯上,光天化日他不敢做什么,倒是夜里,这庞山用迷魂药把客栈一干人放倒,率人就冲进了那千金的闺房,将那千金掳到军营,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最后怎么?法不责众不说,庞山的顶头上司自然把这件事压下去,那县令找到锦城,最后被胡乱搪塞了个“你闺女估计是遇到山贼了”的名头不了了之。

“嘿,胖子,看这里。”安南随手一指,长剑划过弧度,剑气吹散了庞山的发丝。

“嗯?”

庞山狞笑一声,回眸露出一个瘆人的表情:“小白脸,你是在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