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58章:兵家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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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尝春楼。

锦城很大,一州重镇都大,只比北方那座雄伟的天下城略逊一筹。若忽略那座恢弘的皇宫,以及那高耸入云的城墙,实则锦城也差不到哪里去,都是屹立数百年、人口达百万的巨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潮水。富人携着家眷夜方囊盛金钱于腰间,大街小巷,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不稀,通宵达旦,真是繁华。随处闲逛,倒是可以看到什么盆景花卉、衣帽帐扇、糕点蜜饯,应有尽有。西南人好酒,到不似北方那般豪饮,也非江南人的小酌,更非荆楚地带的细品。西南人喜欢邀几个好友,去那坊市夜街,或是那酒楼歌唱,直到喝得微醺,吆五喝六的划拳,是为享受。

“黄爷,您来了。”

大腹便便满脸殷勤的老鸨子展开扇子,陪在黄峰身后,一身膘肉抖了抖。那黄峰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么油腻的婆娘,在配上那刺鼻的劣质香囊味儿,他也面不改色,负着手,左右寻找,那些衣着单薄的姑娘纷纷低头,诚惶诚恐,生怕被这徒有其表的公子看上,又得被折腾个半死,还没什么赏银。

“最近可招到什么有姿色的姑娘?”

老鸨子心知黄峰的嗜好,故作神秘,一口老黄牙轻咬涂着大红胭脂的嘴:“有的。”

“讲来听听。”

“黄爷,您来的太及时了。咱尝春楼要什么姿色的女人没有?来这里的无非是尝个新鲜,前几日可真是来了个颇有姿容的小娘子。”见黄峰感兴趣,老鸨子嘿嘿一笑,娓娓道来:“那小娘子名张氏,本是上将军帐下的提督将军的糟糠之妻,那不是山贼闹得凶,那将军去剿匪遭了毒手,就剩这娘俩了,孤儿寡女的,原本也算是有田产。但那提督在世的时候作风刚正,得罪了不少人,这不……树倒猢狲散,这一来二去,剩下的家产和抚恤金也被人诱骗的差不多了,这娘俩还被人哄骗签了卖身契,兜兜转转到了我这里。”

“哟,如此说来,还是个将军遗孀啊。”黄峰笑容更甚。

“可不是嘛,只是可惜了这小娘子了。”老鸨子咧嘴一笑,忽而感慨:“这乱世嘛,老实自然是要吃亏的,活着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提督骨头硬,这小娘子倒是忠贞,信了那些鬼话,不想欠人债。其实嘛,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算准了欺负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个三岁的娃娃,还能掀翻了天不成?到现在那小娘子还被蒙在鼓里诶,以为只卖艺不卖身,人走账清白,殊不知进了青楼,能有几个人守身如玉?身不由己呐,这就是女人的命,只怪这辈子嫁错了人。”

黄峰哈哈大笑:“此言差矣,这不是遇到我黄峰嘛。我可不像那些只会吃人的莽夫,我这人啊心肠软,就见不得美人落泪。”

老鸨子附和:“那是,那是。黄爷宅心仁厚,定是不会亏待了那小娘子,能侍奉黄爷就寝,是那张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二人谈笑间,仿佛决定了这可怜的提督遗孀悲惨的下场。

上了二楼,一个转角,黄峰眼一亮,就看到一三十多岁的妇人抚琴,顿时眼睛都挪不开开了:“这是那小娘子?”

这女人肤若凝脂,倒是有几分端庄,又是生了孩子的,称不上半老徐娘,绝对是风韵犹存,自成一番韵味。只是侧容哀伤,似刚大哭一场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老鸨子微微颔首,小心拉着黄峰赔笑:“黄爷,这小娘子性子烈哦,黄爷您不要心急,循环渐进。”

黄峰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罢,他就随意摸出一颗金珠,坐在了妇人面前。

老鸨子喜笑颜开,把金珠放在唇边轻轻一咬,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黄峰落座后,悠然自得,盯着那妇人,眼光都要喷出活来了。感受到他**裸的目光,那妇人有些无措,低着头,连抚琴的手指都有些慌乱,咬着唇,好不容易奏完一曲,正要松口气起身离开,却是感到身后一暖,紧接着身体被抱了起来,妇人惊呼一声,小鹿乱撞,下一刻,感到羞耻,慌忙大叫,原来是太过入神不知什么时候被黄峰不由分说搂住。

“老爷松手……”

黄峰**火大盛,故作深情一笑,含情脉脉,低着头,就差和那小娘子咫尺之遥,妇人尖叫,却是更加激发起了黄峰的邪火,直接扛在肩上,径直上了二楼。

他力气太大了。

可怜那妇人痛哭流涕,拼命拍着他的背。

“小娘子,别叫,就算是扯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黄峰语气轻佻,似胸腔有热火在焚烧,急不可耐,揉了揉那妇人的屁股,妇人哭声更大,我见犹怜。

“是么?”

忽然。

狭小的楼梯口传来一身轻蔑的笑声。

黄峰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就看到一脸鄙夷的左小凝,他顿时笑容凝固,放开妇人:“小……小凝?”

“动手。”

林孤生悍然出手,一个瞬步到了黄峰跟前,抬手间扼住了他的脖子。

“呃呃呃——”

“小……凝……”

“嘎吱”一声,黄峰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林孤生随手一挥,把尸体扔在地上。

左小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孤生一眼,掐了一个手诀,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她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了。

没错,是消失了。

“仙术——隐身咒?”林孤生骇然,其实一路上林孤生也萌生绑架左小凝的想法,但忌惮那暗中的章姓高人,只能隐忍。也幸好,这左小凝藏得真够深的,居然是修仙者!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须臾。

老鸨子和一干歌姬以及那些在这里醉生梦死的客人听的动静上了三楼,就看到这一幕,都是头皮发麻,楞了半响,才爆发排山倒海般的尖叫。

“杀人了——”

“你杀了黄爷!”

“来人啊,有人杀人啦!”

“……”

尝春楼炸开了锅,许多打手纷纷持着棍棒冲上来,还有门外为黄峰保驾护航的高人也健步而来。

林孤生脸一沉,见那妇人还蹲在地上哭哭啼啼,因为糟了黄峰调戏,衣衫不整,还在哽咽。林孤生一手提着他,调集真气贯于右拳,狠狠轰去。

“轰隆”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数个打手。

林孤生不敢逗留,破开门窗,纵身一跃,没想到尝春楼建于湖边,这下居然跳到了湖中,惊了不少乘船赏灯会的游客,顿时鸡飞狗跳。

湖中。

宛若明镜的湖中,若丝绸的细纹,泛白的天空下,岸堤旁的柳条婆娑,似人影徘徊。

林孤生豁然出水,踉踉跄跄到了一船舶之上,在一众游客骚人惊愕的目光中,把那妇人放好,叹息一声。左小凝啊左小凝,你大可不必这般为难,岸上喊杀声不绝于耳,眨眼就聚了数十嚣张的打手,在那岸上嚷嚷,很快就寻到了船,往这边赶来。

“你们……”

林孤生一咬牙,抓住妇人的肩膀,在她惊魂未定的目光中开始沿着湖面踏水而行。

自己当众杀人,要是被那些打手抓住,纠缠不说,自己还不好出手,免得罪加一等,只能逃逸,他还没自负到在偌大的锦城无敌的地步。何况还有一个拖油瓶,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还不至于把这女人抛下自己跑,眼下只能往湖心逃窜。

湖畔中央有灯火。

是一小亭。

一青一白两位中年人对坐,茶香袅袅,二人身前是一盘围棋。

黑子白子相互厮杀,暗藏玄机。

青衣人微微一笑,手执一黑子,感慨一句:“路之,三年不见,棋艺不减当年。”

被唤作“路之”的黑衣人,名风于让,闻言却是若有若无看向湖畔,是林孤生夺命而来的方向:“仲台,姓夏的那位出山了,你觉得他会先去投向哪方阵营?”

说话间,一白子落下,化解了棋盘上的危机。

“自然是桃止山。”

风于让睫毛一挑,端起茶杯轻轻一抿,自顾自道:“百姓有时候觉悟不高,目光短浅,往往只看到眼前的荣辱得失,看不到长远的今后和未来,只得等到被命运碾压过去,才懂得时间的悲怆。”

青衣人掌一黑子,却是不以为然:“有时候掌权的也不一定看得清啊。”

“所以?”

青衣人自嘲:“且看左怀玉是不是一位雄主吧,我辈读书人,要想出头,不就是等待这乱世吗?”

风于让撇撇嘴,意兴阑珊:“从目前左怀玉出台的一系列策略来看,倒是真有一颗帝王心。好了,正主来了……不,两位正主都来了,我先去一步。”

“好,恕姜某不相远送。”

风于让也不再啰嗦,单手掐诀,施展了一个玄奥的手诀,浑身沐浴金光,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不曾来过。而那棋盘,僵持不下,已然是死局。林孤生落地,到了湖心亭,那妇人双腿发软,蹲在地上干呕。

先前远见这边灯火阑珊,似有人烟,这会到了才发觉不同寻常,很安宁,林孤生心知打搅了此人,见此人虽年轻,但双鬓泛白,书卷气浓,赶忙作揖:“实在抱歉,叨扰了您的清宁。”

“哈哈哈,无妨,无妨,相见便是缘,其实命运偶然的交集,说不定也是神明的指引,是咱们命里的缘,也有可能是劫。”青衣人耸了耸肩,指着先前风于让的位置,笑道:“请坐。”

林孤生瞥了一眼那惊慌失措的妇人,点了点头。

落座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棋盘上的端倪,已然是死局。

而湖畔,却已经有十几艘船围过来,那些打手的喊杀声仿佛就在眼前,林孤生心一沉,只好抱拳:“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拖累您了。”

青衣人似笑非笑,摆摆手,将棋盘扰乱,似乎暗有所指:“棋是死局,但随手间就破了,说到底,还是本事不够。”

林孤生莫名安静下来,深以为然道:“先生教训的是。”

“来,陪我下一局。”

“好。”

“你是客,你执黑子。”

“好。”

此时,那些打手已经靠岸,纷纷冲了上来。

林孤生闭上眼,执黑子于天元,原本喊杀的声音忽然渐渐小了,他全然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境界,灵台清明。

眼前山水忽明忽暗,却是一下子凝实。虽是闭目,但此刻,棋盘上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在这一瞬间,体内真气凝结成水花,如肆意汪洋,汩汩流淌于全身,林孤生默默睁开双眼。

就在这短暂的论道间,他感悟了《百里战卷》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真气得到升华,武道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林孤生微微一愕,因为那些打手,原本疯狂嗜杀的神色悄然褪去,一个个被困在原地,似在挣扎,又似在解脱,神色迷茫,好像陷入了什么幻术中。

“这是阵纹。”青衣人解惑。

林孤生震撼之色更浓,阵法,旋即他看向那些白子,虽漫无目的,似巧合一般化解了自己黑子的攻势,却是暗含哲理,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了阵纹,像四周折射,而阵眼正是自己落在“天元位”的黑子。这抬手间布局的手段,真是高明,那些打手被困在无形的阵法中,像失了目标的无头苍蝇。

“先生,您……”林孤生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青衣人微微一笑,又落下一白子,却是忽然空气中迸发一缕无形杀机,“轰隆”一声,困阵和杀阵配合,那些阵中的打手一下子被无形的力量轰飞,跌落湖中才恢复清明。

“比起战场上的军阵,自然是差了点,我辈兵家人,自然是会点‘奇门遁甲’的小手段,不足为奇。”

林孤生汗颜,这已经是手段通天了,此人的阵道修为深不可测,已经达到随手布阵的程度。

——兵家。

“敢问先生大名?”

“哦,我姓姜,名子期。”

“拜见姜先生。”

姜子期笑了笑,斜睨一眼湖畔,忽然鼓声悠扬,由远及近,有战船驶来,浩浩****,船上有益州军士。林孤生脸一沉,心想左小凝你好狠,这才多久,竟然调来了军队,又看到一脸从容的姜子期,便安生下来。而那张氏,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蜷在亭台角落。

左怀玉一早得知了姜子期白日进了锦城,下令盘查,得到了消息,晚上在那湖心亭品茶。他料想正是时候,率领自己的亲卫军,以最高规格来见他,就是为了表达心思。路上得知有一匪徒在尝春楼作恶,杀了人,也逃了过来,料想那种高手非等闲辈,心情大好,要是能借着匪徒救了姜子期一命,也好施恩与他。

“主公,有阵。”

左怀玉思索之际,却看到湖中数十打手拼命扑腾,岸边似有一种莫名力量阻挡了他们,让这些打手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左怀玉也不是庸人,眼光一瞄,就发现端倪,暗想姜子期果然不是一般人,也是,要是就是只知道捧着圣贤书的榆木,也枉自己大动干戈请他出山。

“陈先生,看你了。”左怀玉笑吟吟道,后退一步。

陈兼作揖,道:“自然,当年姜师兄与我同门,却是走上不同道路,下官也想知道师兄的兵法阵道走到何种境界。”

“请。”

只见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兼忽然闭目存思,似与天地融为一体,抬手间,袖口风起云涌,平静的水面哗地掀起数十根水柱。

“昌植,好久不见。”

悠扬的声音从湖中亭传来,下一刻,湖面波涛汹涌,也齐刷刷喷出数十道水柱,声势浩大。

这一刻,别说船上的军士目不转睛,连那遥远的岸边都围满了人,努力抬头张望,想看看湖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股莫名的水柱碰撞。

形成了千古奇观——龙吸水。

当真是遮天蔽日,谁也不服谁,数十道水柱合二为一,源源不断,陈兼轻叱一声,一步跨出,长衫飘飘,到了那水柱之上屹立,有仙人风范。而那湖中的姜子期亦然,飘然飞出,几步上了水柱之上。

文人弱不禁风的传统观念被二人打破。

这是阵道的博弈。

林孤生也忍不住走出来,看着这壮观的场景,湖水还在不断往两条巨大的水柱汇聚,水位急剧下降。

“轰隆——”

两道水柱相撞,形成龙卷风,摧枯拉朽,掀翻了好几条战船,湖上凑热闹的小船自然无法幸免,被湖水吞噬。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两道人影飘然落地,一人落到船上,一人降到岸边。看似平分秋色,实则陈兼面色惨白,嘴角有一抹殷红的鲜血;反观姜子期,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左怀玉笑了笑,隔空喊道:“益州牧左怀玉拜见姜先生,姜先生一手阵道出神入化,佩服,佩服!真乃当代大贤也。”

姜子期微微屈身,作揖道:“闲云野鹤姜子期,拜见府君左大人。”

这时,战场迫近,靠岸停留,在一众军士的保护下,一身锦缎华服的左怀玉走下来,容光焕发,却是忽然看到角落的林孤生,顿时皱眉,楞在原地,神色逐渐阴沉,甚至有几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