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80章:象所过之处,蝼蚁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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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饲养这些虫子就是为了养给虫室里的母虫吗?可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常立钺一脸鄙夷,抠了抠鼻子,把那恶心的鼻屎随手一弹,竟直接把那管子弹断,许多虫子掉下来,在地上翻滚,如同蛆虫,看的林孤生很反胃,一想到之前十几天,自己体内也有这种虫子,他就不寒而栗。

“当然有好处,这就是养蛊,一层一层温养,无数只虫子才能养出几只有用的。一部分虫子会被母虫吞噬,剩下的会彼此残杀吞并,活下来的,就蕴含了无数生机,再由母虫取得联系,就能和宿主达到共生,歹毒至极。”

“前辈,你怎么这般清楚?”

“呵呵,因为我道家典籍《自然》上记载过这种虫子,原先我只是猜测,如今见到了算是确定了。其实之前我一个师弟,嗯……学命卜二脉的,叫吴立淳,他推断出西南方向有这种虫子的踪迹。这虫子原名叫‘墟’,是一种天外物质滋生变异的虫子,很是邪恶,能够寄生在生命体内,不断馋食宿主的精气神,壮大己身,墟最让人恐惧的是它的繁殖速度和进化能力,最高等级的墟……嗯,等同于,罢了,那种级别的墟,不是我能处理的,恐怕得我师父亲自来。”

这番话说的林孤生惶惶不安:“前辈,那头母虫,有没有可能进化到最高阶段?”

常立钺脚下一顿,旋即摇摇头,似自我安慰:“应该不可能,最高阶段……不,应该还不至于。”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二人边走边聊,常立钺的速度不禁加快了许多。

“前辈,既然这种虫子这么邪恶,苗疆的人还养它……他们就不知道要是饲养出最高等级的墟,造成的后果吗?”

“呵呵,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湘西那边也有人养僵尸,自诩能驾驭的住,结果呢?养出了旱魃,赤地千里,还不是我们百家人联合出手,不然当真是伏尸百万,那可是要屠城的存在,不过嘛,这墟也是一样,要是进化成了最高阶段,也是要屠城的。”

常立钺一边解释,一边感慨:“说到底还是人性骨子里的卑劣。你知道嘛,从古至今,普通人最渴望的毕生追求,无非是想活得更久,这个问题也曾困扰我许久。”

“不是吗?是人总想活得更久的吧?”

“小子,你还年轻。”

常立钺忽然严肃起来,道:“强大如姬无涯那般,你觉得他不配活得更久?他如果想,天界的那些真仙随意可以为他更改星轨,他哪怕是想与天地同寿也不是不行。有时候活得久,也未尝是一件好事,你眼睁睁看着爱的人,爱你的人,一个个老去,一个个死去,那是一种折磨,你就站在岁月长河中孤独的活着,那是一种煎熬。红尘本就是一场修行,活着本就是要体验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为何执意要去跳出红尘?倘若命中注定,便去修仙吧,也能活得久一些,修最正统的仙术,总比这些歪门邪道踏实,不然害人害己,有的人活着,不如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着,比如姬无涯,……还有,你的父亲,林破军。”

林孤生豁然抬头,眼眶泛红。

“你父亲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提起林破军,常立钺由衷感慨了一句。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严格来说,我和你父亲还算有仇。”

“仇?”

“是啊,不过都过去了,连他都不在乎,我又还在乎什么呢?”

“前辈,此话怎讲。”

常立钺哈哈大笑:“说起来,你岐山林氏,我最敬重的人,不是你父亲,而是你的大伯,林贪狼,当初在广陵,哼哼,算了,这些过往,就让它随风散去吧,如今你父亲、你大伯三叔都在黄泉路上了,有什么恩怨,他们自己会解决,我这个外人瞎掺和什么呢?”

林孤生若有所思。

又是广陵。

他很久之前就猜测父亲和风伯在广陵一定有什么往事,父亲和风伯总是半夜喜欢小酌一口“广陵香”。

说话间,二人到了目的地。

是一处地宫。

这里的场景让林孤生头皮发麻,同时,常立钺眉头一下子皱成一团,沉沉道:“应该还有主虫室,这些不是母虫。”

这就是虫室。

这是一间长宽高十仗左右的巨大空间,有许多类似玉床一样的东西,接下来的叙述一定会让人觉得恶心。这些玉**无一例外都躺着一只巨大的虫子,色彩斑斓,足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肥肥胖胖的,看一眼就让人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最让人恶心的是,从这些虫子的腹部长出一只触手一样的东西,连接的另外一端,是一个浑身**的昏迷的男人,像这种,足足数十张床。而虫子的头部,有一个管子,连通着那些四通八达的管子。

“他们还活着吗?”

林孤生喉咙干涩。

如果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活着,起码身体还活着,意识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那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也许,他们认为等虫子进化到了最高等级,他们也能苏醒吧?还是说,他们以为他们会变成虫子享受永生?谁知道呢?和虫子共生,其实时间久了,谁是人谁是虫子,他们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林孤生默然。

“找主虫室。”

“好。”

二人沿着虫室内壁小心翼翼地寻找机关。

林孤生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些几乎成长到最高等级的墟,冷汗涔涔,的确,那些男人,应该还活着,起码可以感受到生机。这些男人无一例外,身体都极为细腻光滑,没有半点皱纹,头发也是乌黑,但就是让人觉得诡异,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死寂,这是一种病态的青春驻颜。

虫子到了那么大一个,只能在身体外养着,人和虫之间由一根触手连接,共享生命精华。

“轰隆——”

忽然,一声巨响打断林孤生的思绪。

他疑惑回头,就看到常立钺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出现一个巨大的门。

二人进入,常立钺不禁脸色一沉,拧成一团,林孤生也是一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这间应该是主虫室。

只有一张寒床。

地上躺着一具男尸。

看来这具男尸应该是千毒苗寨的那位活了二百多年的大巫。

寒**,赤身**的园子躺在属于大巫的位置,身体和母虫由一根触手连接。

园子的状态非常奇妙,身体干枯,没了人样,而那彩色母虫似有随时苏醒的迹象。

“糟了,来晚了。”

常立钺脸色阴沉,很是严肃。

林孤生莫名觉得心里发慌,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园子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对这些虫子深恶痛绝吗?她在干什么?她是被虫子榨干了寿元吗?

“你认识她?”

“是……”

林孤生以最快语速把园子和他的交易说了一遍,常立钺越听脸色越凝重,冷笑道:“哼,又是一个被欲望蒙蔽双眼的人,不出所料,她应该是看中了这即将进化成墟的母虫,呵呵,不知死活。”

林孤生点头,如此看来,他的确是被骗了,园子先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借口。

她真正的目的是取代那位大巫,窃取这二百多年来的精华成果。

“现在怎么办?”

“呵呵,还能怎么办,逃吧,母虫随时要苏醒,不论是昏迷状态还是苏醒状态,都不是我能对付的。”

常立钺闷闷不乐,转身就走,本来他打算用道家秘法,彻底磨灭母虫的意志,将其永远封存在十万大山,可眼下……

“那就不管了吗?”林孤生着急。

“管?你怎么管?眼下还是先走为妙,墟成形后,不是你我能对付的,除有要集大成者出手,强势镇杀墟的本体,我做不到,我的术法只能对它造成皮毛伤害,没什么作用。”

常立钺升起无力感。

林孤生算是听明白了,这墟,如果杀不死,就不能惊动它,现在常立钺正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原本计划里,他只需要借用道家秘术,不说杀死墟,起码能磨灭墟的意志,让它空有恐怖的肉体,现在因为园子的介入,导致墟的进化速度加快,且随时有苏醒的征兆,常立钺不敢赌。

没办法,二人只能含恨离开。

“嘎吱——”

忽然。

二人听到异动,常立钺脸色大变,爆喝道:“快走。”

可是晚了,林孤生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引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扑通”一声跌倒,常立钺也不遑多让,很是艰难。

母虫上空,形成一道引力漩涡。

到了这等层次的墟,不需要借助宿主,就能直接从外界汲取营养物质。

“嘎吱——”

这声音,就像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果不其然,母虫的肚子探出一个爪子,很小,如婴儿一般,很快,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人形生物从母虫肚子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恶心粘稠的汁液,那双红色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游走,林孤生顿时觉得气机被锁定,生不起反抗,心生畏惧和绝望。这人形生物,皮肤古铜色,像是一个六岁孩童,只不过尖嘴猴腮,爪子锋利,脸上带着人性化的戏谑,这是什么怪物。

“墟……”

常立钺大惊,浮现一抹绝望感。

“咯咯咯……”

墟灿烂一笑,打量着自己的爪子,似乎颇为满意,抬手间,地动山摇。

“怪物,你本不该存活在世间,你的存在就是罪孽,找死。”常立钺怒吼一声,他本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就算敌人如何强大,他也会殊死一搏,现在墟出世,他掐了一个起手诀,施展上乘秘书,上茅之术,即传说中请真正的道家先贤意志上身。

墟瞥了他一眼,随意探出手,强大的吸引力直接把常立钺隔空拉在身前。

“前辈。”

“哼,找死!”正在掐诀的常立钺并无惧色,抬手一记掌心雷轰出,电光四溅,在墟的面前炸开。

“轰隆——”

墟恼怒,被掌心雷伤到,发出尖锐的吼声,把常立钺扔飞,稳住身形的常立钺开始掐动,踏懂步罡,这几个呼吸间,随着他的手诀变化,一股莫名的力量上身,常立钺气质大变,正在踏动天地禹步。

墟被激怒,凄厉嚎叫,化作残影冲了上去。

“哼,找死。”

被圣贤意志附体的常立钺云淡风轻,双手分别掐诀,一记天火打出。

他在同时接引星力。

墟不愧是堪比旱魃一样可以屠城的存在,水火不侵,那天火根本没对它造成实际伤害,墟一爪探出,撕扯出常立钺胸膛一大块口子,伤口瞬间变得焦黑,冒着黑血。常立钺闷哼一声,接引了一道星力,他松开手诀,星力落下,墟步履一沉,疯狂怒吼。常立钺得以喘息,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开始继续接引星力。

墟被星力锁住,暴虐异常。

林孤生忍不住拍手叫好。

墟怒了,被它眼里的凡人这般戏弄,狰狞咆哮,它的头颅上浮现一道黑洞,硬生生将那星力震散。

星力都禁锢不住它?

林孤生张大了嘴,星力,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可以泯灭一切。

当然,凡人之力,能接引的星力太渺小,数亿万分之一。

常立钺毛骨悚然,被强行破除了他接引的星力,天地禹步不攻自破,他踉跄倒地,单手抓住林孤生的胳膊,纵身一跃,就要逃离这里。

墟发怒,无数巨石坍塌。

眨眼间,连绵数里的虫室和通道倒塌。

月明星稀。

无数苗人听到动静闻讯而来。

深坑中,墟一跃而起,上了地面,睥睨着这个世界,它的眼神太过吓人,山林的飞鸟受了惊吓,纷纷飞窜,有野兽感受到悸动,发出凄厉的哀嚎。苗人纷纷跪地朝拜,感受到体内的墟幼虫的虔诚和不安。

天空,风云汇聚,乌云密布。

十几道粗大的雷劫降下,这般毫无征兆,这般蹊跷。

“轰隆!”

雷霆轰击在墟的身上,毫发无损。

这是天劫。

墟太过强大,是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邪恶,引来了天劫。

“完了,一切都完了……功亏一篑。”

反噬受了重伤的常立钺叹息,躺在地上,喃喃自语。

墟的压迫感太强大。

它就站在乱石上,眯着眼,看向天空中的斜月,它在沉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它为中心,原本绿意盎然的地上,植被瞬间枯死,土地皲裂,那些苗人痛苦哀嚎,有虫子破肚而出,钻出来,朝墟涌动而去。

林孤生和常立钺彼此倚靠,享受这一刻久违的休息。

周围的一切仿佛和他们无关了。

却是忽然。

传来破空之音的轰鸣。

泛起鱼肚皮的天,没由来闪过一青一白两道电光。

又是电光?

林孤生无力抬头,就看到天际那漫天青碧色和白耀色的光华收回到一黑衣矫健的身影中。这区区一炷香的时间,这苗寨,死寂一片,原本充满生机宛如世外桃源的寨子,现在寻不到一点绿意,连土地都变得皲裂,就像是黄沙,失去了精华物质。那些失了虫卵的苗人,一个个很快老去,变成了老妪或老头。

“那是……”

林孤生眯起眼,看向一轮银月下的斗笠男子。

墟也发现了异常。

来者赫然是除魔卫道的东。

不知为何,林孤生总觉得这伟岸的身影如此眼熟,和他记忆里一个孤寒的背影重合,永无觞。

墟吸收了这么多精华物质,气息绵延,随手抓住,恐怖的力量形成大手,想隔空把东从半空中抓下来。

东冷淡低吟,一青一白两把古拙宝剑出鞘。

朴实无华的剑气弥漫。

墟的无形大手寸寸炸裂,被剑气斩碎。这倒是让它感到惊异,猩红的眸子多看了那月下的剑客一眼,却也没继续出手。

东龙骧虎步,他的身形变化刁钻,如一抹惊鸿,从天际袭来,两柄古拙宝剑一左一右,携卷漫天妖异的剑气,足以泯灭一切。但就算是这样,墟也无动于衷,只是随意探出爪子,凌厉的剑气和爪子碰撞,火星四溅。

“嗯?这是……”

常立钺大惊失色,忍着伤痛爬起来,一脸愕然。

“前辈,你说什么?”

林孤生刚一追问,看清了那两柄宝剑的模样,顿时回想起了一段记忆。那是去年冬,在那寒风凛冽的北方长城外,为躲避萨满教追杀,身陷囹圄,风伯和北漠人血战,最后是被一斗笠剑客所救。那人叫剑魔,使一手出神入化的双剑之术,轻易震退了北漠骑兵。

这不是剑魔的两把剑?

战场中,东和墟展开惊天动地的大战。

强如东这等绝世剑客,也拿墟毫无办法,被玩弄于鼓掌。

墟慵懒地挥了挥手,便化解了东的攻击,“哐当”一声,青霞和白虹两剑被击飞出去,东也如断了线的风筝,从虚空摔下,砸出一个大坑。

常立钺黯然,无力地埋下头去。

墟太强了,除非集大成者、超凡入圣者能降伏。

东再也没有站起来,倒在血泊之中。

等了半响,林孤生也没等到墟大开杀戒,疑惑望去,才发现墟站在月下,似有所感,一步跃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林孤生百思不得其解。

下一刻,一道莫名的意志传来:

——“象所过之处,蝼蚁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