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可谓是鲤跃龙门,娶了娇妻,攀附上了上将军的关系,又得到刺史老爷的重用,别提多春风得意了。没成想,当时竹林幽会,书生和小姐私定终身,终究是被那书生算计了。那晚那书生料想自己此次入京回来起码得三五年光景,恐小姐盼不到希望嫁人为妻,那日一撮一合一花言一巧语的哄骗,执意要了小姐的身子。不成想,安全措施不到位,才数个月,小姐的肚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惹得邻里流言蜚语。小姐心力憔悴,又被父亲逼迫,又被四下嘲弄,整日以泪洗面,只求心上人骑着高头骏马荣归故里,结果那夏家小姐没有等来潭州府揭榜的通告,反倒是等到了书生携娇妻回乡祭祖的西消息。这是何等憋屈?夏家小姐不肯,几度纠缠,却被那书生唾沫神经病,那书生如今平步青云,意气风发,心下一权衡,夏家不过是小郡富商,哪里比得上权势滔天的上将军府?很是厌恶的撇清关系。现在夏家小姐纠缠,这会落到旁人眼里倒成了夏婉安如何市侩,见当年被夏家赶出府邸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了州府幕僚,位高权重,如今来打感情牌。夏家可谓是有苦难言,本来若是这般也就算了,无非是从此陌路,只怪夏家小姐看走了眼。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这年头女人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怀了不明不白的野种,失了廉耻,如何嫁人?书生为保全名誉,赶忙跟自己的正妻解释,洗脱嫌疑,只管说是那姓夏的为人如何**,恐怕是和什么卑贱下人**,嫁祸给他,那正妻也不是傻子,心知丈夫是什么鸟样,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要是传到潭州,指不定影响丈夫的声誉,弄不好仕途就此止步。于是那上将军的千金调来大兵,围了夏宅,大手一挥安了一个“垄断市场”的莫须有的罪名,所谓墙倒众人推,这平日里夏家的生意对头和农牧自然一拥而上,互相检举。如此,那夏家三百多口人就这么被砍了头,老宅被充公,祖产被收归郡城所有。
说书人讲完,酒楼里唏嘘声一片。
“他姥姥的,天授七八年的事情,现在也没过多久吧?讲书的,你且说说那书生姓甚名谁?”有汉子大怒不信邪。
“嘿嘿,这还不好打听?天授七八年的举人就那么几个,又是上将军的女婿,这还不好找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上将军刑屠的掌上明珠,的确作风娇惯的很,做出这种事情不稀奇。”
“……”
众人议论半天,偌大的酒楼,愣是没人知道那书生叫什么。
这一来,毕竟目前酒楼聚集的都是外地来跑江湖的好汉,没在零陵和潭州混迹;二来,那个权贵阶级的秘闻普通人也不好接触,权当是个八卦新闻了。
说书人神秘一笑:“那书生姓黄,名金宝。”
“哼,人如其名,贪婪之辈。”有好汉冷笑。
林孤生不甚叹息,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话说的果然没错,黄金宝读了那么多书,终究是读到狗身上去了。就算是负了那夏婉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夏家被大兵灭门的?
有壮汉冷眼:“老头,然后呢?这和咱们零陵妖患有半文钱关系?”
说书老头不慌不忙,端起酒杯浅浅一抿,旋即微微一笑:“有关系,自然是有关系的,先前不是说到那姓夏的小姐是去礼佛途中遇到的落魄黄金宝吗?”
“是,可是这……”
麻衣老头接着讲。
时间回到天授四年初,小姐就经常去零陵郊的涂山礼佛,一来是祈求家族生意兴隆,二是占些姻缘的香火。小姐心性善良,有一次礼佛下山归去的时候在山崖见到一只受了伤的狸猫,心生怜悯,便留下小住了几日,遣人购置了药材帮小猫包扎,等其差不多痊愈方才离开,不成想那黑猫就留在了寺院,被那些僧人养了起来。许是佛门圣地,每日都有高僧在那诵读经文,黑猫沾染了人间香火,开了灵智,竟然也懂得学人一般跪在佛陀神像面前念念有词,当时传得很邪乎,零陵许多人听说后觉得惊奇,还特意上涂山礼佛,就是想看看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黑猫。
“嘿,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当时野猫开智、修行佛法的事情我还有所耳闻,在壶县都听说了。”有客人出言道。
有人疑道:“没错,只是……涂山寺庙,不是好些年没什么人烟了嘛,我记得当时还闹出个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
人群中,有零陵本地的冷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天授八年之前,涂山在咱们零陵道上还是比较有名的,那里可是咱们零陵的佛家圣地,清幽神圣的很,许多大户,连官府老爷隔三岔五都会去礼佛祭拜呢。据说那里的高僧一禅法师,不得了,不得了……是了,那一年我记得涂山起了无名天火,烧了三天三夜,等官府的人去救火的时候,寺庙早就成为一片废墟,一百多个僧人,没一个活下来的,当时我听的街坊议论纷纷会不会是那些和尚窥探了天机,这才被天劫惩罚了……”
“老头,你别装神弄鬼了,又是涂山又是黑猫的,你莫不是想说是那黑猫成了精怪,听到了小姐遇害,出山报仇吧?”有不耐烦的大汉嚷嚷。
有人不屑:“嘿嘿,冤有头债有主,要真是黑猫报仇还得了?放任仇家在潭州继续嚣张,反而杀了自己的授业恩师,烧了自己得道的家门算是什么回事。”
说书人摆摆手,褶皱的脸皱成一团,叹息一声:“诸位听我说吧。”
故事继续。
那黑猫在涂山寺院修行,沾染了红尘,成了精怪,可一直没等到小姐礼佛好远远一瞟,没了心情继续修行,有一日得知一上山求子的夫妇在佛前祷告,临走之时夫妻俩谈起了夏家被灭门无一活口的消息,黑猫登时震怒,想下山探寻真相,却被寺院住持一禅法师拦下。
一禅法师是涂山的得道高僧,一百二十余岁,钻研佛法一百年整,是涂山的开派祖师。
“你要去哪?”
黑猫竟口吐人言:“下山,真相,杀人,报仇。”
一禅叹息,攥着舍利佛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既在涂山得道,便是机缘,切莫毁了一身慧骨。”
“老秃驴,你什么意思?大仇不报,我心不平,如何修行?”
“这便是世界的真面目,先前你未开灵智,懵懵懂懂,如今既然有了慧根,更应该堪破红尘,力求百年后超脱。”
“倘若没有她,我如何能开灵智?”
“她已死。”
“既然世界不给她一个缘由,我便为她讨要一个说法,若这天下没有个公道,我便为她寻一个道理。”
一禅上前一步,拦下去路,道:“我不能放你走,那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劫难,和你无关,你会有更好的前程,你不属于这里。”
“哈哈哈哈,老和尚,先前我敬重你,不成想你也是一个老顽固,她被杀了,你却跟我讲道理,那我的拳头便是道理,让开,不然杀无赦。”
“有老衲在,你就不能下山,你是在涂山问道,你的一切属于涂山,老衲不得眼睁睁看着你乱造杀孽。”
一禅坚定不让。
黑猫哈哈大笑,伸出爪子剖开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夹杂着粘稠一团的肠子滚落出来:“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把命还给你,从此两不相欠。”
一禅默念佛号。
客栈里,鸦雀无声,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有汉子恼怒:“老头,你是成心拿我们寻开心是吧?这算哪门子,黑猫就这么死了?”
说书人露出笑容,一字一句道:
“不,猫有九条命。”
故事继续。
丢了一条命的猫修为大损,一禅却因为逼死黑猫而心性受挫,坐化了。自此,涂山再也没有高僧能阻挡黑猫,黑猫也因为复仇欲望极大刺激了力量爆发,那一晚,黑猫以三条命的代价,将涂山佛庙杀了个干净。
黑猫下山,去了空****的夏府,多方打听,才得知事情始末,便毅然去了那北方的潭州城。潭州可是湘州重镇,刺史府能人辈出,上将军府也是固若金汤,又付出两条命的代价,依旧没能杀掉黄金宝和那上将军的千金,反而因此让上将军刑屠找来了修为不俗的猎妖人。黑猫被追杀出城,逃到了大山里。
说到这,说书人端起酒杯,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喘了口气。
“没了?”
“然后呢?黑猫跑了,黄金宝还在逍遥自在?”有性情耿直汉子忍不住追问。
说书人叹了口气,“是啊,自然是的,黑猫再强,终究不能在潭州无法无天,丢了两条命,含恨离开。”
有汉子猛然惊醒:“老先生,你是说,潭州府这次如火如荼召集天下豪杰共同除妖,就是为了铲除这黑猫?”
说书人笑而不语,捡起地上三三两两的许多铜钱,默默离开了。
林孤生心想如此说来,还真有可能,黄金宝在潭州官场活跃了那么多年,恐怕早就成了刺史老爷的心腹,他如此忌惮黑猫,有黑猫在一天,他就吃不好睡不好,时刻要提防,这么说的话,潭州出台这项政策也说得过去。
有好汉笑道:“如果那老头所言不假,咱们零陵官府即将贴出来的悬赏令榜首就是那黑猫。”
“没听那老头说嘛,猫有九条命,谁知道那畜生还剩几条命?猫报复心极重,要是不能一击必杀,麻烦接踵而来咱们可遭不住。”
“害,那倒是。”
“……”
林孤生一桌的那个名叫徐营的汉子不动声色,压低声音道:“林兄弟,你也对这黑猫感兴趣?”
“嗯,我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林孤生托腮沉吟。
“林兄弟可有见解?”
林孤生笑了笑,摆摆手:“都是些无妄猜测,说不上来的,方才那老先生的话里的倒像是说之前湘州没闹过什么妖患,而是天授八年以来才开始闹得吧?”
“听林兄弟这么一点拨,好像也是。”徐营眉头紧锁,豁然抬头,瞪大眼:“林兄弟的话是说……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阴谋?难不成零陵一带,乃至湘州一带的妖患,都是那黑猫搞的鬼?”
“这也是猜测罢了,信不得真,信不得真。”
但不管怎么说,这猜测的种子算是种下了。
酒楼里都在议论那只黑猫,有人说这种精怪,连凭一己之力闹得潭州府人心惶惶,颁布文书,号召江湖能人异士除妖,一定不俗。也是,在涂山开灵智,修行佛法的妖,能口吐人言,有术法,如此兴风作浪,岂是庸俗之患?
“轰隆——”
然,此时屋外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势,惊动了酒楼许多人,外面也传来百姓激动的声音,众人纷纷留下银子跑出酒楼。
有强者大战!
林孤生一桌五人也纷纷跟上。
刚出酒馆,就看到西城大门的城墙之上,两个男子展开大战,黄沙漫天,罡气交织。
“哎,那不是咱们零陵郡太守老爷帐下的客卿……叫什么,邱阳来着?和他交战的人是谁?”
“嘿,快看那边,好美的仙子……”
“……”
街道嘈杂,熙熙攘攘。
林孤生眉头一挑,看到城墙下,负手站着一白衣胜雪的女子,正是先前在官道上遇到的那位,而城墙上和邱阳大战的,正是夸下海口要花百两金珠购买他绝地宝驹的男人。
那两人交战,快如闪电,几乎看不清当作,招式凌厉,出手便是杀招。
“他们为何大战?”有看客拉住围观群众询问道。
“不清楚。”那老百姓挠了挠头,笑道:“我们啊就看个热闹,那官人是知府老爷帐下的客卿,平时趾高气昂的,没少祸害乡里,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兴许,兴许是惹了这两个外地人吧。”
“嘿嘿,管他呢,有热闹看就够了,不过敢在城中行凶,那两人怕是插翅难飞,跑不了了。”
“……”
城内忽然冲来许多巡城军,是负责巡城治安的督察卫兵。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有军官呵斥。
老百姓被这些当兵的吆喝后退,只好让开道路,那军官也瞧见了城墙上的大战,暗自冒冷汗,本以为是什么不知死活的外地人因为什么纷争大打出手,没成想竟然是绝世剑客和邱阳老爷动手,这拦吧……实力不够,要是惹恼了邱阳老爷,回去不被拉出去痛打三十杀威棒也得唾骂一声;不拦吧,要是战局扩大,影响了城门运转,又没办法回去交差。
人群中,东盯着战况。
“如何?这二人的水平。”林孤生笑问,他只是瞧了一眼,就觉得不过如此,没有衣剑雪和紫帝的半点风采。
东摇摇头:“那二人都在极力克制。”
“嗯?”
这下,林孤生不得已眯起眼,仔细审视。
围观的江湖好汉“扑哧”一声笑了,“戴面具的,你怕是喝假酒昏糊涂了吧?极力克制,难不成是怕被城门砍翻不成?”
东置若罔闻。
林孤生笑了笑,对旁边那搭话的汉子道:“万一真是怕把城门给打塌呢?”
“小子,我吃了三十年的饭,还没见过能砍翻墙头的,既如此,还要军队干嘛?难不成老子三十年的饭都喂在狗身上了?”那汉子虎目一瞪。
林孤生神色不变,心想这人真没素质,三十年的饭可不就是喂了狗?于是冷笑道:“不是喂了狗,是喂了猪。”
“小白脸,你说什么?”大汉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招呼林孤生。
“轰隆——”
惊天动地的剑气爆炸声传来。
震得人头皮发麻。
城墙上,邱阳落入下风,被那黑衣青年击退数步,胸膛露出大块血液,“够了,还要咄咄相逼到何时?我认输。”
人群哗然,唏嘘一片。
平日里目空一切的邱阳老爷就这么认输了?
黑衣青年满脸戏谑,桀桀怪笑:“不长眼的东西,你以为认输就能保下性命?胆敢想亵渎我伴侣,你以为你能保住你的狗头?”
邱阳脸色大变,捂着胸口,神色发狠:“我已然认错,你还想取我性命不成?”
围观的听到这话更是长叹,有人低声笑道:“想不到这邱老爷也有今天这般低三下四,真是开了眼。”
“死不足惜。”
黑衣剑客冷笑,执剑一跃而起。
“欺人太甚!”邱阳大怒,不顾伤势,浑身气息暴涨,城墙上黄沙四起,声势浩大,围观的无不心惊肉跳,不禁开始后退。
连那抬手想打林孤生的汉子都把手悬在半空,吞了一口唾沫。
下一刻,两人武力全开,邱阳自知不掏出底牌今天是没有命在,不敢怠慢,拿出全身力量,那黑衣人神态冷淡,也是一般狂妄,负手交战上去。
气势如虹。
两道磅礴的剑气似仙人降临凡尘,十分骇人。
无数飞沙走石盘旋交错,刮起了阵阵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