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衣沉浮梦

第92章:我走了,我怕他寻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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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杆枪长七尺,身刻古纹,朴实无华,枪尖尾棍浑然天成。身薄、刃锋、柄长,尖阔份量沉重,悠悠红色的煞气光芒环绕枪身,只是一眼,仿佛能听到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的回声,让人心生敬畏。

这是一柄绝世好枪。

如它的主人一样封存在这里无人问津,它的材质极为特殊,四百多年的岁月腐蚀仍然没有给它带来半点锈迹。

它有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子——鹿归林。

阴骜男人舔了舔唇,双目贪婪,却没擅自行动,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林孤生一瞥,就再也诺不开眼,只觉得眼中热切心越来越强烈,心跳也陡然加速,他仿佛产生一种错觉,这柄枪,就该属于自己,他要持着这柄造化神枪征战天下,与那世间最强的人争锋。

“你想要?”东感受到身侧林孤生眼中浓浓的渴望。

“是,我想要。”

“好,它属于你了。”

东平淡开口。

此言一出,那两拨人顿时沉下脸。

萧长生也皱起眉头,很不乐意。

倒是东身旁的几人,没什么反应。

“戴面具的,这话未免太狂妄了,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那桀骜男人嗤笑一声,冷冷看向二人。

东看也不看他,只是默默祭出了青霞和白虹。

“嗯?青霞剑,白虹剑?”那男人不禁眯起眼,浮现一抹诧异,他是有见识的人。

其实也许萧长生听过剑魔的名头,毕竟是修剑道之人,但他是粤州人,没见过青霞和白虹,此际才登时反应过来,嘴角十分嫉妒。

“大哥,管他什么青霞白虹,就算是剑魔的弟子又如何?还未长成大树,终是幼苗,咱们兄弟几人合力杀了他。”有汉子低语。

“哈哈哈哈,剑魔?消失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其修为说不定是沽名钓誉,我倒是不俱,只是感到惊喜,嗯,意外之喜。”男人狂妄笑道。

东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懒得解释,没有废话,直接出手。

也许是他感受到了这些人的不同寻常,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震慑八方的高手,因此武力全开,这也是林孤生第一次见两柄古拙宝剑露出真容。真是名不虚传,那青霞和白虹,通体墨绿和雪白,泛着光华,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如碧玉和白玉一样无暇。

“合力杀了他!”

桀骜男人下令。

那几人分别摆出阵型,分布数个方位。

皆嘴里振振有词,似吟唱咒语,须臾,从每一个人的身体中冲出凶兽虚影。

林孤生心惊胆颤,这五方凶兽,赫然与《山海百妖录》记载的饕餮、穷奇、混沌、梼杌一般无二,皆是上古大妖!

而那桀骜男人更是不得了,身体里冲出来的虚影,浑身漆黑,覆盖鳞片,竟是传说中的墨麒麟!

萧长生携着颜如玉的手不动声色退后,腾出位置。

“小子,剑知秋以‘斩妖除魔’闻名天下,而我等修的是上古巫术,且看是你家斩妖术更胜一筹,还是我等共生魂术更为强大。”

桀骜男人冷笑,似与墨麒麟融为一体,朝着东咆哮。

林孤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共生魂”这个字眼了,这应该是萨满教的绝学,只是……萨满起源于古代巫术,这些人明显更加精妙,几乎是与那些妖魂合为一体,与其说萨满的是“共生魂”,不如称之为“共存魂”,萨满教和苗疆巫师的共生魂档次太低,只能说是残魂和人的三魂共同寄托在一副躯体,战斗的时候可以驱使。而这些人的术法更为纯粹,三魂与妖魂融合,完全成了一体!

那五人闭目,神色严肃。

大殿内,东被五大妖魂包围。

“你很强。”

墨麒麟口吐人言。

“像你们这样的妖物,我剑下数不清了。”东不屑。

此言无异于彻底激怒了他们。

大战,一触即发。

“啊——”

然而,一人五妖刚爆发大战,大殿前传来一声惨叫,林孤生回眸,原来是萧长生想趁乱拿走那杆长枪,但是被虚空中无形的涟漪伤到。萧长生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如被灼伤后一般,有醒目的焦黑伤势。

“我没事。”

颜如玉想搀扶他,萧长生摆摆手,闪过一丝诧异。

大殿中央,东和五头妖魂陷入焦灼,难解难分,所有围观者心都提到嗓子眼,这么凶险,生怕东落了下风,若真那般,那些妖魂也不会留给他们性命。

就久攻不下,墨麒麟怒斥道:“此人越战越强,对我等不利,速撤。”

梼杌发狠:“大哥,就这么灰溜溜逃走?”

墨麒麟道:“我有预感,此人极限深不可测,我在他体内感受到一股浩瀚无边的力量,先走为妙。”

这几人默契深厚,没有发生分歧,妖魂立马归体,墨麒麟也回归那桀骜男人眉心,下一刻,男人掏出一枚砚台,无数雾气形成黑衣影卫,加入了战局,但在东的长剑下,一剑就是一个。

几人找准机会,想去拿那长枪,但和萧长生一般,还未触碰,就被无形力量弹开。

东倏忽转身,狂暴的剑意如惊涛骇浪,一青一白两道剑气携卷恐怖的内息,破开了源源不断的黑影。

“轰隆——”

几人倒飞出去。

东龙行虎步,长剑抵住桀骜男人的眉心。

“有点东西。”

男人冷笑,下一刻,五人中有一男人祭出一枚符箓,东不得已挥剑而下,那符箓瞬间自燃,形成一道黑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直咳嗽。

“咳咳……”

剑气击在长枪前的无形屏障上。

迸发无数涟漪。

层层浪花。

“人呢?”

“是遁术,咫尺天涯。”有人惊呼道。

那几人见拿到长枪无望,拖下去说不定打不赢东,施展遁符逃走了。

有人冲东竖起大拇指:“厉害,不愧是剑魔的徒弟。”

东不语,睫毛一挑,似乎不满有人认可他的实力是因为他的师父的缘故。

“去拿吧。”东看向林孤生,后者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朝着石阶走去。

其实方才他好像来过这,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梦境还是虚幻,若是梦,为何怀中有卷轴?可不是梦,又作何解释?

拿长枪似有所感,开始“嗡嗡嗡”颤动。

“咻——”

林孤生刚上了大殿石阶,方才还有一层涟漪屏障,现在却什么都没有,顺利来到将军枯骨之前,长枪一下子飞过来,林孤生探出手,稳稳接住。

萧长生眼眸睁地老大。

那几人都擦了擦眼,满脸不可置信,见鬼了……

长枪入手沉重、冰冷,耳畔仿佛有无数刀剑的峥嵘声。

林孤生闭上眼,只觉得浑身充盈着一股力量,一股凌驾于世间一切,最为纯粹的力量,不是真气,也不是天地之力,极为玄奥,就像是……气运,是无数人的信仰……

“咻——”

萧长生忽然动手,执剑飞身而来。

“小心!”有人惊呼。

“哼!”

东也动了,祭出青霞,剑气摧枯拉朽,将萧长生轰飞数丈远,胸口浮现一个巨大的血洞,正冒着鲜血。

“你——”萧长生神色惊恐。

东的战力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长生……”颜如玉担忧唤了一声,长裙飘然,几步走过去扶起萧长生的后脖。

东剑指萧长生,冷笑道:“偷鸡摸狗,鼠辈!”

萧长生怨毒的眼睛盯着林孤生,后者被盯地发毛,甚至起了杀意,这眼神太恐怖,直觉告诉他,不如顺势杀了免得生祸端。但萧长生似乎感受到杀意,冷哼一声,抬手捏碎了一枚玉牌,颜如玉和萧长生瞬间被一股黑屋包裹,消失的无影无踪。

“格老子的,这些家伙,底牌真多,一个接一个的!”有人怒喝,很不甘心。

林孤生叹息,这一路上山数十人,死的死,伤的伤,到现在,就剩下几个人还活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刚来湘州的时候在一客栈遇到几个屠户说起山里来了一群神秘人,老少皆有,很是不凡,抬手可斩虎妖,他觉得那群人会不会就是方才那几个使共生魂术的人?

涂山之行,妖患倒是其次,妖吃人,终究是比不上人吃人。

……

益州,锦城。

江南的战事当然是传遍了天下。

这种影响国家政治走向的大事件,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就已经惹得天下**。当然,因为消息阻塞的缘故,普通百姓自然是还没听说的,但像左怀玉这种世袭罔替的州牧,世代享受大凉赐下的爵位,消息可谓是十分灵通,也是,若是充耳不闻窗外事,那朝堂之上的风向都看不懂,哪天因站错了队,说不定一身爵位就被薅了。

“袁沛卧薪尝胆了十年,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啊。”

左怀玉感慨。

他和袁沛都是不惑之年,一个书香门第,出生豪门;一个穷困潦倒,寒门出生,但都走到了这一地步,一人,影响一州之地的广袤土地。

“我该说吴越两地的刺史是草包呢还是该说袁沛此人才能卓越呢?”

左将军柴山朗声道:“主公,该我说,那吴越两地的刺史可不就是草包嘛。吴越两地,经济昌盛,光百万居民的巨城就有七八座,号称有军队百万,结果战端才开启几天,那两个草包就被打的丢盔弃甲,兵临城下。”

“哈哈哈哈。”

大殿内的文臣武将无不忍俊不禁,偷偷笑出声。

有武将开玩笑道:“百万大军,就是伸直了脖子让袁沛砍,也得砍个三天三夜吧?”

谋士陈兼上前一步,手执纸扇,含笑道:“主公,袁沛蛰伏十年,这也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此人老谋深算,不得不提防,恐怕日后是咱们的大敌!”

柴山冷笑:“陈先生有远虑是好,可多虑……未尝是好事啊。袁沛再如何兵强马壮,那也是在江南,江南人沉迷酒色,军队都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什么百万雄狮……百万只废犬罢了;再者言,江南离咱们西南,相距荆湘赣三大州,这三个地方,无论是哪一个,就军事而言,都不可能是吴越可比拟的。”

下将军也站出来,提出见解:“是啊,陈先生是担心过了头。袁沛再强,也是反贼,他能赢得了吴越,也是打了个出其不意,等吴越反应过来,说不定又是一番血战。再说,如果真到了无可调解的一步,北方皇宫那位,能睡得踏实?恐怕等袁沛执掌江南的时候,就是他跌落神坛的时候。”

陈兼笑而不语。

左怀玉摆摆手:“诸位不必争论了。”

见府君说话,本还想争辩一二的两位将军只好强忍,退到队列中。

“姜先生,你可有什么见解?”左怀玉扫视一干人,最终看向角落里沉默寡言的姜子期。

后者默默走出队列,作揖:“主公,微臣有感。”

“先生请讲。”

“我倒是觉得如今的形势是咱们锦城府千载难逢的机会。”

“哦?”左怀玉来了兴致。

“江南之战,其结果无论如何,袁沛兵败也好,执掌吴越也罢,都将掀起天下群雄起义的号角,咱们不如顺势而为。”

“怎一个顺势而为?”左怀玉追问,目光如炬。

“迅速武力统一益州,向桂州、越州、琼州扩张!”

左怀玉沉默片刻,豁然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在场的文臣武将皆是心惊胆颤,原以为统一益州已经算是野心勃勃了,这向极南扩张,何止是野心?那是雄心!

……

江南,吴越交界处钱塘江口。

江中有船,起了大雾,有渔夫悠闲撑杆。

一身披银色铠甲、面色冷峻男人和一青衫儒雅青年站在船头。

“雁行,退兵吧,你留在这,影响不了什么。”夏嘉叹息。

林孤命冷漠的脸微微一怔,抿了抿嘴。他有些迷茫,看向大雾升起的江面,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父亲。

那位待他近乎严苛的男人。

“为将者,当一往无前,当绝境逢生,当看淡生死。”

“统兵治军,当以一己之力抗衡所有,王者,注定是孤独的。”

“真正的战场上哪里有这么多的眷顾,你只能努力把对你不利的条件转化成对你有益的,当天平倾斜,战争自然取胜。”

“……”

林孤命睁开双眼,父亲的话历历在目,他忽然觉得此生毫无意义,自己坚守了三十年的信仰是如此不真实……

少年时期起,他便心高气傲,一心所想无非是带兵打仗。

“雁行,你时日不多,不要掺和下去了,我陪你寻一世外桃源,建一小院,总要让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时间属于自己。”夏嘉轻声开口,话里带着叹息和心疼。

“不。”

林孤命坚定摇头,看向风起云涌的江面浪潮:“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我要等我弟弟,我走了,我怕他找不到我。”

夏嘉眼一红,闪烁着泪花。

……

湘州,潭州城,刺史府。

今日这湘州牧杨万里还在睡梦中,便被惊醒,自己的宅院有刺客入侵,惊动了府中的客卿。

大战连天。

萧长生和颜如玉在宅院与数位武道宗师决战。

战了数个回合,萧长生释放暗器,激射出一道箭矢,随后祭出一枚符箓,携着颜如玉遁走。

杨万里走出门来,便有客卿恭恭敬敬呈上那枚箭矢。

“呵呵,粤州剑道第七步的强者,足以位列宗师,这种人冒着生命危险跟本官送礼,也不知是给本官下套呢,还是下套呢?”

杨万里笑了笑,拾起那支箭矢。

这箭……作工粗糙,镌刻着古老的纹路,一入手,便在空中浮现出一行金字,而后隐去。

杨万里眯起眼,不禁嘴角上扬,哈哈大笑起来。

这行金字,将零陵涂山发现了当年中州远征军英雄冢的位置出世,墓中的宝物,悉数被两个盗墓贼所得。

杨万里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一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阳谋。

但那又何妨?

湘州的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林如风的传说,那是当年为湘州定向下疆域的将军,他的英雄冢,埋藏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以及他的毕生所学的心法秘籍。这种古代的功法,是绝世挚宝,恐怕没有人不感兴趣吧?

“传令下去,叫左右将军卯时议事,即刻点兵十个旗。”

“是。”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零陵,涂山。

林孤生和东与那些人在山脚分道扬镳。

离别之际,一好汉踌躇道:“二位兄弟,如今你得到了将军的传承和兵器,恐怕会引得有心人眼热,不妨折道从零陵西北而行,走水路入曲江进荆州地界。”

林孤生抱拳感谢:“多谢兄弟善意提醒。”

这一行,收获很大,得到了林如风的兵器,以及完整的《百两战卷》,这两样,无论是哪个,都是至宝。

“你在想些什么?”

东发问。

“我想封存这里。”

“为何?”

“他们是英雄,不应该被世人遗忘,终究有朝一日,我要风风光光接他们回家。”

东眼眸深邃,上前一步,“那我便封存这里。”

“你……”

林孤生本想询问他该如何封存此地,然下一刻,东纵身一跃,悬于半空,似感悟天地,一剑劈出。

“轰隆——”

漫天剑光。

震撼的一幕发生了,世界仿佛硬生生被斩成两截,变得虚幻,如水中月、镜中花。

“嗡嗡嗡!”

东跃然而下,那柄白霞却消失不见了。

“你……”

“我用白霞破开了虚空,将这片空间斩出去,隔离开来,我等你强大的那一天,陪你来取剑。”

林孤生喉咙发干,岂不是说在此之前,东……少了一把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发现我驾驭不住两柄剑,我无法发挥出双剑的真正奥义,我还需要继续修行。”

自此,涂山彻底笼罩在一片雾霭中,仿佛与这个世界脱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