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又是一日紫宸殿朝议结束。
宗泽依旧惯例被留了下来。
等待朝臣都鱼贯而出，在内侍的引领下，宗泽到了后殿面见孟太后。
“给宗帅看座。”
孟太后强掩着疲惫，吩咐给宗泽赐座，言语之间多有尊重。
这份尊重既有本意的敬佩，也有更多的依靠。
孟太后心里很清楚，别看现在汴梁经过一场混乱，再大刀阔斧的整治之后，该杀的杀，该贬的贬，好像重新步入了正规。
然而实际上，一切的困难才刚刚开了头罢了。
而汴梁这一摊子，这个看着好像还有那么点像样子的朝廷，根本上都是靠宗泽一个人在撑着。
没有了宗泽，看似光鲜的汴梁朝廷，瞬间就会想没了顶梁柱的殿宇轰然倒塌。
“谢太后赐座。”
宗泽礼节完备，一丝不苟的谢恩之后才坐下。
平静而严肃的面庞同样有着疲惫，但更多的是能够鼓舞人心，给人勇气的坚毅。
仿佛再有天大的难题，到了这个须发快要尽白的老人面前，都将不再是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宗帅，哀家想问问，齐王供给京师的粮秣如今到位了多少了？”
揉了揉额头，想要将可见的疲惫揉开，却是徒劳无功，孟太后索性也不强撑，抓紧时间询问事情。
宗泽现在是整个汴梁最忙的人。
数十万义军汇聚，事无巨细都需要宗泽去操持。
稍有不慎就会产生骚乱，甚至斗殴。
朝廷的虚弱，让这些骨子里桀骜的义军胆子纷纷变大。
如果不是还有宗泽压着，根本不堪想象。
“齐王一诺千金，答应供给京师的粮秣于三日前已经全部自漕运运抵。如今已经盘点清晰，一斗不少，都是上好的江南粮米。”
宗泽的回答十分洪亮。
更明亮的是他的眼神。
赵伯冲，他果然没有看错，是个着眼大局，心怀大义，心存国家的英杰。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齐王……”
孟太后高兴的想要夸赞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硬是重新吞了回去。
喜悦之情也只是维持了片刻，就随着吞回去的赞赏一起消弭了。
清瘦的疲惫脸庞上，被黯然跟怨愤充填。
“非是哀家厚此薄彼，哎……”
对着目光明亮，面沉如水的宗泽一声叹息，孟太后神情愈加悲苦。
陈冲做的太好了。
相比之下，其他本该有更好表现的诸王，却是一个个的装聋作哑，对朝廷下发的旨意置若罔闻，别说一粒米粮了，就是连派个人来问候一声都没见着。
就好像这个汴梁的朝廷不存在一样。
更有甚者，入川的郓王赵楷处还传出了风言风语，质疑指摘她这个太后垂帘不合祖制，且没有根据。
言外之意，她垂帘听政就是狼子野心的僭越。
一腔热枕不被理解就算了，还被横加指责，孟太后初听这些风言风语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身不避悠悠众口，不顾艰难险阻，重返汴梁来当这个垂帘的太后，图的是牝鸡司晨吗？
老身为的是太宗一脉，是先夫哲宗陛下一脉的正统啊！
老身为的是给你们这些混账创造更有利的局面，让你们能更顺利的继承这空悬的皇位啊！
老身不顾风评，不顾身前身后名的付出，就换来你兰芝玉树的郓王如此恶毒的无端揣测吗？
真真是气煞老身。
“太后所虑，臣自知晓。此事臣不予置评。为今之计，臣只想借着齐王递解来的粮食，快快招募流民，仿照孟仁仲所上秘奏齐王的以工代赈，延黄河一线建立严密的河防，严防鞑虏再次入寇。”
说是不予置评诸王，可宗泽话里完全偏向陈冲的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一时直接就是把还没建成的黄河防线的功劳，一下划出来大半给了出去。
没有陈冲，就没有这条黄河防线，汴梁京师重地，仍然是无险可守的恶地。
所有人，只要还在汴梁带着就该记住陈冲的贡献。
“宗帅啊……老身知道齐王的优秀，但封他为齐王已经是老身能给的极限了。”
孟太后为难困苦，却坚定不移。
皇位是绝对绝对不能给陈冲的。
这是她的底线。
是她愿意回汴梁来不顾一切垂帘听政的根本条件。
“太后，鞑虏欲壑难填，贪婪无度。老臣断定，贼子此番北蹿之后，带到秋后天气转凉，战马贴膘之后，定会再次入寇而来。”
“鞑虏亡我大宋之心不死。”
“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统合天下之力，直面鞑虏，以抗覆国之危。”
宗泽长身而起，肃声长论。
没有人能想到，金国会连续三年三次大举入侵，甚至一次比一次投入的力量更多。
到第三次的时候更是举国之力要一战而下整个中原九州。
但宗泽是例外。
历史上宗泽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在所有人都以为金国连年南侵，人心厌战，国力疲乏，不可能连续第三年入寇，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他却在枕戈待旦，兼收并蓄的积极收拢一切可收拢的力量。
并且在黄河南岸不惜代价建造防线，全力以赴用灭国之站的高度，在朝野批判的情况下顶着压力，硬是打造出了一条拯救了完颜九妹的黄河防线。
宗泽也是唯一的一个，在金军第三次南侵，发动了举国之力的狂暴攻势中，独立自主，一己之力打爆了金国中路军，用世人侧目，天下惊惧的战绩，踩着金军累累尸骨登上了无敌统帅境界的人。
然而再耀眼的战绩，宗泽也没能顶住赵老狗家血脉祖传的卖国。
大破金国中路军，化战略防守为战略进攻的宗泽，筹划着一举光复河北，收复燕云，一口气直接把金军全部撵出去的宏大战略计划都完成了。
最终还是被心向祖国的完颜九妹给坑死了。
“鞑虏今年还会入寇？且是举国之力？宗帅，这……”
孟太后大惊，难以置信。
如此穷兵黩武，金人就不怕亡国吗？
“请太后下旨，命诸王协力为国图存！”
宗泽没有解释，坚定的执行之际的战略判断。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举国大战，亡国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