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大船在海上漂泊,航线大约是贴百济,过对马岛,绕回倭国。
整个使团的气氛极度压抑。
出来几年,要说没收获也不可能,但离预期目标差得太遥远。
想到权倾朝野的大臣苏我虾夷,犬上三田耜心头还存有一丝侥幸,可想到他的嗣子、筑紫宰苏我鞍作,犬上三田耜什么侥幸心思都没有了。
苏我虾夷的脾气虽然暴躁、独断专行,却有底线,苏我鞍作则连底线都不需要。
同样是筑紫宰,人家物部腾野不过是发了两句牢骚,苏我鞍作生生在藤原宫大极殿前,将物部腾野杀死。
还不是干净利落地杀死,是剖开物部腾野的腹部,让他在地上痛苦地扭了两个时辰,肠子流了一地,见者无不震惊。
好歹苏我氏是最终的胜利者,风度得要吧?
当时的舒明大王直接惊呆了,苏我鞍作的作为却只被苏我虾夷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外加罚俸三个月。
所以,犬上三田耜对于回到藤原京后还能活着,真不报半点希望。
但纸包不住火,长安的事,必然会传回藤原京。
犬上三田耜等人可以选择叛逃,可下面的船工、护卫一定会先杀了他们。
因为,现在的正使,未必有这些匠人重要,哪怕苏我鞍作再癫狂也不会杀他们。
无解。
看看藤原京大极殿的名称,大约有雷碧鼻祖的风采。
所以,不要说山寨是天朝特色。
即便已经逃到了百济海面,离买仇里县不过二十里,犬上三田耜心头依旧纷乱如麻,倒是惠日神色自若。
狗东西!
惠日当然不慌,苏我氏强力支持佛门,就算有所见责也不会太重,最多罚酒三杯。
啥,佛门戒酒?
你就外行了,倭国的佛门连婚嫁都不禁,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火居和尚。
“正使,前方有大海船。”
刁斗上瞭望的护卫,用旗语传了下来,护卫头领立刻跑来禀告。
“是百济的,还是新罗的,或者是我们倭国的?”
犬上三田耜不耐烦地发问。
都在这地方了,难道大康的楼船还能追击啊!
护卫头领艰难地回话:“都不是,是中原……”
犬上三田耜跳了进来:“大康不当人子!我们都被驱逐了,他们还来截杀!”
跪坐在蒲团上的惠日颂了一声佛号:“正使不必反应过度,让他说完。”
护卫头领开口:“是中原前朝的五牙大船!”
犬上三田耜与惠日都变了脸色:“五姓!”
能取得前朝五牙大海船的,只有五姓!
别看五姓在朝廷面前一退再退,他们拥有的实力却能够让世人惊愕。
也就是天元至尊战绩太辉煌,让五姓退避三舍,否则他们能时时跳出来跟朝廷唱反调。
大海辽阔无边,五姓找个地方安置五牙大海船,也不是什么难事。
该懂的,大家都懂。
惠日看向犬上三田耜:“要当机立断。”
犬上三田耜直起腰板:“令护卫船上前缠住五牙大海船!主船,东进,向难波津进发!”
东进,五牙大海船确实没法再追杀。
舍命掩护主船,可不就是护卫船的职责么?
护卫船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势,冲向五牙大海船,迎面就是无数石弹。
认真地讲,护卫船也有炮车,奈何射程不及五牙大海船,只能被动挨打。
一块块石头落下,砸穿一块块木板。
如果是在战场上,护卫船已经沉了。
五姓的人手,终究不是专业的府兵,命中率相当感人,几轮抛射都没把护卫船击沉,倒是把护卫船的炮车尽数毁了。
“冲上去!”
护卫副头领眼里闪过绝望与狠厉。
眼见双方即将接弦,倭人们咬牙,抱着万一的念头准备跳帮。
也许,能夺取这艘五牙大海船呢?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从天而降的大拍竿,狠狠击中了护卫船,连甲板带底舱一起打穿,海水汩汩冒了上来。
“不!你们不讲武德!有种跟我单挑!”
护卫副头领绝望地咆哮。
五牙大海船上飘来一句话:“脑子装了豆渣么?”
可惜,大海茫茫,那一艘主船,已经跟丢了。
……
送到并州黄氏的厩户,已经绝食了五天,水米不进,面上透着灰败,偶尔撕心裂肺的干咳声,伴着一口带血丝的浓痰吐出,任谁都能看出死意已决。
火光跳动,黄氏家主的脸庞忽明忽暗,透着浓浓的阴森气息。
石壁上,悬挂着各色刑具,上面的色泽暗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血。
“我是该叫你荣儿,还是厩户?”
厩户惨笑:“有什么区别?反正是个将死之人。”
“你身为德儿的小厮,竟然谋害他的性命,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厩户咳嗽不断,断断续续地开口:“德?他也配?即便我冒充小厮,在他身边,可真没有害他之心!可是,他除了动不动就拳脚相加,还有那恶心的癖好!”
黄氏家主冷冷一笑:“既然选择了小厮的身份,就要承受小厮的义务。你们厩户一系敢对并州黄氏出手,就要面对并州黄氏的报复。”
“哦,忘了告诉你,并州黄氏与筑紫宰苏我鞍作已经成为合作伙伴,并州的琉璃、麦子、醋将会运到难波津。作为交换,苏我鞍作除了交割银子,还会对山背大兄王出手。”
“并州黄氏,从来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家族。”
厩户眼里现出惊骇。
在并州黄氏生活了几年,他当然清楚,家主言出必行。
抛开距离,抛开厩户一系的神秘光环,他们并没有能力与并州黄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争斗。
“不,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有什么冲我来!”
厩户眼中泣血,徒劳地挣扎着。
黄氏家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讥笑。
既然成了敌人,那便不死不休。
就你这小身板,承担不起这大恩怨。
素未谋面的山背大兄王,黄泉路远,好走不送。
至于厩户的下场,那是注定了的,无论身体状况如何,并州黄氏的祖传刑罚总要过个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