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开始乱了。
即便渊盖苏文、渊净土等人,再如何拖延,如何令靺鞨、室韦加贡,依旧弥补不了巨大的缺口。
哪怕把当初抢得的钱财全部补进去,也填不满这巨大的窟窿。
因为,质物的高估,已经让不少问题爆出来,然后引发了商贾们的恐慌,渊氏柜坊的现钱,半日内全部取空,伙计们的钱箱,空得能跑耗子。
不仅仅是国库,现在连莫离支府都没有多少钱了。
两眼发红的渊盖苏文,第一次理解了“钱钱钱,命相连”这句话。
堂堂五刀将,都想把背上的刀当了填窟窿,真是笑话。
穷,穷得平壤一个月时间,连宴席都不敢开,渊盖苏文攫取权柄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早知道是这破家当,何妨让高藏出面接这烂摊子!
歌不能唱了,舞不能跳了,酒不能喝了,冷面大蒜搭泡菜它不香了!
人参鸡汤?
呵呵,高句丽的人参,被渊盖苏文拼命搜刮了来,运往大康、运往倭国、运往契丹、运往奚族,拼命想换取钱财。
渊盖苏文没听过民间的俗语,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
大批量的人参集中上市,只会把人参市场做烂了。
山参还好一些,那些有意培植的十年龄林下参,价钱就跟莱菔差不多。
渊盖苏文懂厮杀、懂控制朝政,唯独不懂经济。
市面上的好东西,它也不是越多越好,至少得讲个供求平衡吧?
原本还算富足的高句丽人,现在一个个从小资版进化到净衣帮,可以学唱《散花乐》了。
头发生生薅掉了一半的渊净土,突然站起身来,眉飞色舞地大声叫道:“兄长,我有解决的办法了!”
渊盖苏文顾不上训斥弟弟,在大家面前要叫官职,拧紧的眉头终于松开,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
一个多月了,渊盖苏文还是首次露出笑意。
果然,打虎还得亲兄弟,还是渊净土贴心。
不管主意中不中用,渊盖苏文决定了,都要好言好语相对,绝不耍兄长脾气。
“高句丽的窟窿是很大,也没法尽填,可我知道一个法子,至少能补七成窟窿!”渊净土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渊盖苏文扳了扳手指头,算不过来。
不过,能补七成,至少不至于为了人吃马嚼而头疼,裤腰带勒一勒,还是能将就挺过去的。
过了今年,待到荞麦成熟,日子就能宽松了。
“说说。”渊盖苏文鼓励道。
“王宫里的钱、逆贼的钱,我们收完了不假,可还有寺庙里有钱啊!”渊净土大声嚷嚷。
温沙门、所夫孙、孙伐音等人都呆了。
合着,你的主意,是要跟佛祖抢钱?
“谁抢了?我们是借!盖上国主的印玺,写明了十年以后偿还。”
逼急了的人真可怕,渊净土连自家岳丈都要坑一把。
当然,这一招,比中原前前朝某皇帝还是有差距的,人家可是毁寺庙四万余座,强迫三百万僧尼还价。
魅力还是不太够。
温沙门犹豫了:“不太好吧?”
毕竟,温沙门是虔诚信奉佛教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虽未完整出现在当世,在数百年前的《涅盘经·梵行品》已经有源头了。
当将军时杀人,老了可以成佛,妙哉!
所以,犹豫是他的本能反应,无关立场。
渊净土呵呵冷笑:“反正都是死,你是愿意被佛门信众骂死,还是愿意被饥饿的将士砍死,再扔进镬里煮一煮?”
高句丽信奉佛教,一向很虔诚,可到了饥寒交迫的时候嘛,丘八们是不会因为平常念两句“阿弥陀佛”就不光顾寺庙的,向佛祖借钱已经是极温和的手段了。
所夫孙、孙伐音毫不犹豫地表态:“莫离支,太大使者这个主意极好,下了诏书,我们去‘借’吧。”
什么时候了,还顾这顾那,赶紧养那些军士是真的。
要不然,到他们饿狠了、劫掠平壤时,高句丽可就完了。
渊净土的官职一直没变,还是太大使者,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渊氏核心人物的身份足够了。
……
仲春二月,高永福带人进了长安城,跪到朱雀门前大笑。
之后,高永福等为首几人,与高男雄一道被引入太极殿。
“至尊,老奴高永福回来了!”
不管不顾地,高永福伏地行了个大礼。
康世基声音很温和:“平身,活着回来就好。你身边的童子是谁?为何带入殿中?”
高永福躬身:“回至尊,平壤惊变,渊太祚之子渊盖苏文接掌大对卢,与国主荣留王火并,国主一脉,除了高桓权托孤的高男雄——也就是这童子——之外,尽灭。渊盖苏文自任莫离支,立荣留王侄儿高藏为国主,尽掌高句丽权柄。”
“高氏柜坊,本钱已经尽数抽出,购买了百年的野山参,全部带回长安。柜坊留下的坑,不足毁灭高句丽,但让他们焦头烂额还是可以的。”
“原大掌柜印喜,老奴擅作主张,将他一族全部救了回来,请至尊安置。”
康世基淡淡开口:“印喜一家,就安置于灞桥,印喜入户部金部司,为从六品上员外郎。高男雄,由礼部主客司抚养成年。”
“襄阳郡公,你一向对番邦事物熟悉,评说一番高永福的作为。”
房艾举笏:“高永福内常侍,出高句丽,建立柜坊,苦劳是需要肯定的。在高氏柜坊挖坑,确实让渊盖苏文头疼了一个月,不过人家已经寻到破局之法——跟佛祖借钱。”
“所以,这个功劳,实际上已经打了折损。但内常侍救回高男雄,可谓神来之笔,哪怕日后大康出兵,也师出有名了。”
“臣以为,高永福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封赏。”
康世基似笑非笑地看了房艾一眼:“襄阳郡公觉得当如何封赏?”
房艾不上这恶当:“这却要看至尊的意思了。内侍省虽然也是朝廷架构,其本质却是帝王家奴,臣不敢置喙。”
康世基抛了一个“算你识相”的小眼神,轻笑道:“朕记得你这老家伙是泾阳籍的吧?那就封个泾阳县伯,准荫一侄入府兵、国子监。内常侍也别当了,换个内侍干干吧!”
高永福浑身直哆嗦:“老奴……臣谢至尊恩典!”
非要加一个臣的称呼,却是因为封爵了,是朝廷正式官吏行列了,不仅仅是皇帝的奴仆。
内侍、县伯,在高永福心目中,却比不上荫侄。
是的,侄儿、侄孙有机会读书、当府兵,比封爵还让高永福欢喜。
“嗯,歇息两日,回泾阳县光宗耀祖去吧!县伯在正五品下,准泾阳县伯依制修缮父母陵墓,准备假十日吧。”康世基心情很好。
高永福期期艾艾:“臣,臣想请至尊准入献陵,探视义父。”
康世基微微惊愕,继而指着高永福大笑:“想不到内侍省出了异类,居然还有个重情重义的!也是,淡薄一点的,高男雄当时就扔了。准!”
高永福退下之后,殿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成金咧开血盆大口,拍着胸膛:“至尊,老成愿意带一军,出营州,趁高句丽头疼,狠狠宰上一刀!”
尉融拍着胸膛:“臣附议!”
连一向比较阴森的孙无思,都出班举笏:“臣以为,当诏令新罗、百济,与我大康合力,一举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