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的香味,真能飘到二丈高的城墙上吗?
那不太可能,但丝毫不影响盖牟军在城头上狂咽口水。
昔尊恨恨地张弓搭箭,可惜箭矢离锅实在太远。
拽起炮车,发射!
三十斤的石块呼啸,落到了锅前二十步,凭着余力再翻滚、翻滚,滚到了一口锅下,稳稳当当地起了灶台。
“谢城主赠灶!”
房艾一声大喝,汝罗守捉、神机营全部笑了。
气急败坏的昔尊连连发射炮车,石弹无一例外,都对汝罗守捉与神机营的锅毫无威胁。
测量射程,可是薛礼的拿手好戏。
所有的锅,恰好在射程之外,连第一块石头能滚过来都属于意外。
“没用膳么?加点力气!”
孙宠着步兵甲,执木枪在锅前十步咆哮。
一箭飞出,扎在孙宠三步之前,让他有点小抖。
娘的,倒忘了高句丽也有弩,只是射程不太如意。
还是来填肚儿吧。
“待爷爷吃饱,再与高句丽小儿一决高下!”
孙宠转身,不忘撂下狠话。
虽然孙宠的武艺也就那样吧,可欺负一下没吃饱的盖牟军,还是可以的。
“哎呀,这块肉,真肥,香!”
“香喷喷的麦饭!来一碗!”
其实,大家对军中的膳食都有了解,除了房艾遇到韦无牙做的膳食还可以外,其他的基本就是饱腹而已,别追求什么口味。
可就这果腹的粗食,对汝罗守捉而言平平淡淡,对只能吃个三分饱的盖牟军而言,那就是无上的美味佳肴!
想打开城门,拼命去抢点膳食,可城门被自家给堵了。
房艾捞了一碗麦饭,就着两片肥得流油的白肉,反手抖一点食茱萸、秦椒上去,正要大口品尝,碗却被夺了。
呃,行军大总管徐世勣?
那没事了。
论起来,人家是父亲那一辈的,军事能力还能在大康前三,仅在李痴、康世基之下,房艾也没脾气。
徐世勣的大儿子是娶了并州黄氏的黄韵儿,房艾是与并州黄氏不对付,可与黄韵儿没有丝毫过节,更谈不上与徐整有龃龆。
重新拿碗盛吃的,房艾蹲徐世勣旁边大口扒拉,看得徐世勣直羡慕。
“当年为响马,老夫这胃口也不比你差。”
房艾笑了笑,嚼着最后一小溜肉皮,一抻脖子咽了下去:“可是,末将比徐整能打。”
房艾要说官职大小什么的,徐世勣还能鄙夷一下他,可说到武力,还真没话讲。
别看徐世勣的文才也不差,可他是祖传的武官,跟着他一起归大康的老爹也是武将——虽然武艺不怎么样。
偏偏到了徐整这里,他弃武从文了。
“他和你一样,都背叛了出身。”徐世勣感慨道。
房艾大笑。
还真是的,房杜是文臣,房艾却以武力见长;徐世勣是武将,徐整却当了文官。
正好调了个个儿。
房艾放下碗箸,摸着溜圆的肚皮,在阵前溜达了一圈:“哎呀,一不小心,又吃撑了。嗝,上面的高句丽兄弟,下来蹭口吃的不?没事,他们煮多了,就是肥肉太腻了。”
气人不?
昔尊拉动弩弓,对房艾连连射出弩箭。
奈何,薛礼算的距离太鸡贼了,弩箭撑死射到房艾三步之外,就力竭落地了。
房艾摆手:“看,没吃饱,连箭都射不远。”
昔尊面色胀得发紫,不知道该不该反驳这句话。
弩弓的射程是机械力决定的,与吃不吃饱有个毛线关系?
昔尊很想咆哮:本将吃饱了!
但是,看着将士们麻木的眼神,昔尊不敢喊。
非但不敢,还得尽量藏着掖着。
再叨叨几句,信不信饿疯了的盖牟军,能直接把自己煮吃了?
天近黄昏,正面、右翼的战鼓突然擂响,昔尊作为城主,只能带着亲兵赶去视察。
这个时间点,大康辽东道军不可能强行进攻,这不符合战争规律。
但是,身为城主,昔尊敢掉以轻心吗?
昔尊才走,盖牟城左翼城头,立刻垂下许多绳索,一口气溜下来上百号人,经过薛礼的检验,他们身上没有兵甲,只背了个碗与褡裢。
态度是很明显的,他们不光是要吃,还要打包,带回去给亲友吃。
房艾打趣道:“他们不敢下来,是怕我们坑杀了吧?”
一名高句丽军士回话:“蹭吃食归蹭吃食,打仗归打仗。”
明白了,人家那叫坚守岗位呢。
“本将最佩服你们这样的硬汉子,敞开了给他们吃!”房艾笑道。
粗糙的连壳麦饭,硬让盖牟军吃出精面的味道;
肥腻的肥肉,哪怕皮上还有点粗毛,依旧大口咀嚼。
区别待遇很正常,能让他们吃就不错了,就是在这些麦饭里掺点啥玩意也得理解。
城头上,城主昔尊正在角楼处,脚步停了下来。
盖牟军出城向大康军队索要食物,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中。
毕竟,肚皮它能将全部理智烧毁!
双眼快要冒火,昔尊重重地吐了口气,拳头砸在女墙上,转身返回正面城头。
除了装聋作哑,还能怎么办?
真按军纪,盖牟军至少得损失二成人手!
而且,这只是开端,以后会愈演愈烈,直到城破。
昔尊夜里左翼城头,望着汝罗守捉井井有条的火堆,颓然长叹。
就算他将全城兵力集中,朝汝罗守捉冲锋,也未必能打破对方的防御。
炮车与车弩两个大杀器且不说,昔尊清楚地知道,大康的每一军,都配备了一定数量的伏远弩、擘张弩,能将盖牟军的勇气射熄灭了。
关键,徐世勣还额外留了五千人马啊!
一阵阵“咕噜”的肠胃蠕动声传来,昔尊发现,在胡思乱想中,晨曦渐起,自己的肚子也在抗议。
“不要再控制食量了,按正常的供应吧。”昔尊叹了一声。
粮食是有限的,放开供应,只过得了今天,限量还可以撑个三五天。
可是,何必呢?
早死晚死都要死,还是做个饱死鬼吧。
盖牟军吃着足额的粮食,一个个眼里现出惊讶。
城主这是打算不过了吗?
昔尊细细地咀嚼着粗糙的荞麦,感受着喉咙传来的不适。
连壳的荞麦,真难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