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内，成默眉飞色舞地为房艾烹制茶汤，壮硕的水桶腰不停地摇摆，嘚瑟得让刘业民、萧长德都看不下去了。
没奈何，人家本是通家之好，又是同窗、袍泽，彼此照顾一下是理所当然的。
但谁都知道，成默下去辛苦两年，至少是个七品官，算是在官场登堂入室了。
羡慕哟，啥时候我们流外官才能有春天？
“别得意了，还不赶紧找找邵州人，看看有什么能提前预备的。”房艾敲着桌子。“搞不好，紫鹊界那里是蛮、獠部落，不服王化，你怎么办？”
成默倒好茶汤，分碗，美滋滋地啜了一口：“我又不傻，当然猜到了是蛮、獠所部。第一，让邵州官府安排本地人带路，以利诱之，让他们同意我五千人去学开梯田；第二，谈不拢就用拳头说话。”
房艾翻了个白眼。
莽夫！
“本来那地方到处是丘陵山地，你地形又不熟，玩横的是嫌投胎太慢咋地？蛮住山顶，獠住山腰，你一动手就招惹了两个族群。”
不要以后世当地几乎是汉人的结果来定义，那是因为明朝时期原生民族或者被打跑、或者融入汉人中。
“去那里，切记不可吃狗肉。”
倒不是大康就有高速路拦车救狗，而是因为獠人忌食狗肉。
盘瓠（hù），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人物。
传说远古高辛帝时，“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因戎吴将军作乱，高辛答应谁能斩下吴将军之首级，就能封邑赏金，把公主嫁给他。盘瓠咬下吴将军首级而归。
后“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死后，“其后滋蔓，号曰蛮夷”，成为中族，大家都尊奉他们共同的祖先。
獠人恰恰是最忠实信奉这个传说的，他们一直以盘瓠为先祖，还为此传承了节日，即便是到后世，他们衍化的族群依旧多数人不食狗肉。
要想接触到人家，忌讳就要弄清楚。
虽然獠人不会霸道到不许人食用狗肉，至少你与人家接触前就应当尊重风俗，否则人家凭啥理你？
“我娘说了，老汉的话听一半，你的话全听。但是，人家要是不理我咋办？”成默虚心请教。
“你的话只有找‘官府安排人带路’一句正确。五千人进寨子，你咋想的？不说能不能住下吧，你觉得人家不会寝食难安？不怕你们暴起灭了村寨？”
“人家不服王化、不纳租庸调，自有一番不让官差打扰的手段，被你把虚实看透了，他们以后怎么办？”
“所以，抛出个流外官的头衔，让他们出一个精通农事的人指点，承诺不打扰他们的安宁，足够了。”
与蛮、獠沟通起来困难吗？
如果不懂事，贸然犯了忌讳，当然难于登天。
蛮、獠只是不想被官府束缚，不想承担税赋，却不是完全不与外界接触。
别的且不说，盐你总得买吧？打造农具的生铁总得有吧？
《桃花源记》的理想地，终究是空中楼阁，除非那地方有盐有铁还能种庄稼。
“盐碱地”这个词总听说过吧？
多数产盐地，周围的庄稼，长势不怎么好。
既然有人负责打交道，在好言好语的商议下，丢出一个流外官的官身，基本没有百姓能抗拒。
即便是流外官，在小民眼里，也是大到不得了的人物，哪怕是白直也可以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的。
成默第一次认真思考起来。
一旁，刘业民的眼神很幽怨。
“咋？你有想法？”
好歹是自己的直属部下，在斗门镇一起面对过奔马的，房艾也不介意拉他一把。
“深耕熟耨啊！寺丞你怎么就丢给了上林署啊！就是下官也能做到啊！下官也想入流啊！”
好吧，“入流”这个词的本意找到了，就是流外官最深切的愿望。
房艾轻叹：“因为成默的梯田，我回绝了司农卿，这一次就不便硬顶了。”
一次拒绝，上官肚量大些，可以容忍；
连续两次、三次，你是在与上官对着干吗？
人情世故，说起来很俗，可谁不是活在人情世故里？
大家都是些俗人好吧？
想超凡脱俗，你以为佛道两家就没有人情世故了？
最多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
刘业民只能表示，我没那个命呀……
“岳州华容县，你熟不？”房艾点了一下舆图。
哎，非军事版本的舆图，精度太差，画工粗糙。
刘业民咧嘴：“那是下官老家，妻儿老小都在那里呢。”
别奇怪，这年头多的是孤身一人做官的。
因为，长安居，大不易。
好嘛，两个下属都是嗜辣的，哪天看看是麻辣巴适还是香辣霸蛮。
华容，当然是《三国演义》里曹操败走华容道的华容，但刘表当时改名叫“安南”，华容是前朝改的名字。
“你写文牒，请司农卿准你回华容造田，顺便请押一千俘虏为劳役。”
房艾这回学乖了，只说造田，怎么个造法却不说。
来，谁再摘一回桃子！
架田而已，不说破方法，能让人挠破头皮！
房艾侧身看向嚅嚅的萧长德：“你是不是也有想法？”
萧长德胀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是的，下官只是想告诉寺丞，炒茶大致成功。”
房艾惊讶地盯住萧长德：“这才几天时间？难道你动用驿马，跑八百里加急了？”
萧长德挣出了一口气：“鸽子，是鸽子！”
这倒是房艾孤陋寡闻了。
鸽子自商朝便已家养，为六禽之一，到大康玩得更溜，“斗鸽”比斗鸡还红火，倒是让房艾忽略了信鸽诞生的可能。
长安离戎州虽远，信鸽飞空中走的可是直线，两三天传递到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信鸽可能会被猎人射死、被鹰隼吃了，不确定性有点高。
“行，炒茶大概半个月能到吧？到时候我替你往佛门推荐一下。”
房艾笑了笑，又到了忽悠玄谟禅师的时间，《首楞严经》也该问世了。
“对了，能帮我弄来两对信鸽不？靡费我来出。嘿嘿，就是兄长与我在外头时，能时不时给府上报个平安，省得爹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