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艾千叮咛万嘱咐,叫成默一定不可以启衅,要温和,也不晓得成默听进去没有。
二月春风轻拂面,成默出行笑开颜。
五千俘虏,在五百左武卫府兵的押解下,随成默出了长安。
北胡已经亡了,俘虏们的心气也彻底消了。
没消的,在少府监掌冶署的铜铁矿山,已经人道毁灭了。
本来就是敌对的一方,你指望谁对谁仁慈?
大康的百姓为北胡所杀、所掳的时候,可曾有人仁慈过?
成默只是懒得在房艾面前思考,并不代表他脑子就不够用。
五千俘虏,被成默分割为五十小队,并宣布每个小队会产生一名队长,产生方式待定。
队长别的权利没有,收拾本队的俘虏那是顺理成章的。
而且,队长不用被绳索串蚂蚱似的捆着,便溺还要请求解开绳索了——这似乎也是便溺被称为“解手”的来历。
然后,一夜之间,上百名俘虏被昔日的袍泽举报,被鞭子抽得鬼哭狼嚎。
队长也就顺理成章地选出来了。
懒惰的成默才不会去记什么阿史德、执失之类的姓氏姓名,直接从阿大、阿二到阿五十,谁有异议只管说,老成不介意当一把善人,送他去见狼祖。
隐然自成一体的俘虏队伍,再也回不到从前。
即便现在阿大他们暴病而亡,谁又能保证,同伴中不会再出叛徒?
或者说,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成为叛徒?
也许,就为了粗砺的麦饭里多一块肉;
也许,只是为了便溺时不用再申请解手。
谁知道呢?
反正谁也不敢再信任身边人,“谨言慎行”第一次出现在随心所欲惯了的北胡人身上。
……
白肉胡饼就炒茶的茶水,一浓一淡,一荤一素,般配。
肉香、饼香、茶水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可惜,成默这混账走了,就没人敢与房艾不拘礼数地抢饼吃咯。
吃完饼、洗手,在白布上擦手,房艾慵懒地展腰。
吃饱了就想睡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晚老早就睡了啊!
辰时,两名千牛备身步入公房:“见过襄阳郡公。奉上命,请郡公入太极殿议事。”
要不是这两名千牛备身房艾都认识,说不得以为是假冒了。
除了负责弹劾的台端与纠太极殿风纪的副端,太极殿什么时候有五品以下官员的事?
御座下方,一左一右,各自站着一名唇边绒毛细碎的的少年。
年略长、着衮冕,身着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玄衣,革带,金钩炜,大带,佩玉具剑,硃袜、乌皮靴,面带英姿,是当朝太子、至尊嫡长子康秉乾。
年稍次,着远游三梁冠,加金附蝉,黑介帻,青绥,腰围堪比水桶,外表斯斯文文,眸子里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的,是当朝齐王、至尊嫡次子康纶宝。
上殿的房艾举竹笏:“臣房艾,参见至尊、殿下。”
康纶宝眼睛一眯,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在襄阳郡公眼中。本王不值得参见么?”
挑事精!
房艾呵呵一笑:“自古君臣有别,太子为储君,那也是君。大王虽然尊贵,却与下官一样为臣,下官为何要参见?如果参见了大王,不参见满朝大臣,合适吗?如果都参见了,臣这是来议事,还是来宴会的?”
“另外,大王似乎不懂得君臣有别的道理,你一个亲王,怎敢与太子并列?殿中侍御史失职啊!”
康纶宝虽然愤怒,却极快地收敛起来,换了一张委屈的面容,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康世基不得不下场为爱子打圆场:“今日是朕让齐王上朝,与太子并列的,与殿中侍御史无关。”
房艾举笏:“臣斗胆问一句,至尊是打算易储呢,还是准备立两个太子?臣子可以随便逾制的话,莫怪上行下效了。”
御史大夫萧屿举笏出班:“惭愧!老臣宦海浮沉数十载,竟不如襄阳郡公看得通透!今日退朝,当值殿院与老夫一起,自领罚俸三个月。”
陆陆续续,有大臣出班附议,其中就包括了秘书监魏玄成。
成金等武将一言不发。
他们是最不适合开口参与这种破事的。
太子康秉乾眼中带了一丝笑意。
康纶宝啊,你以为皇帝父亲的偏袒,就能让你挑衅本太子了?
康世基被噎得难受。
他历来宠溺好文事的康纶宝,想让即将出宫建王府的次子提高一点待遇,才暗戳戳地搞这名堂。
也许,他的潜意识里,未必就没有易储的念头。
因为,帝未老,子已壮啊!
继承人很重要,但有时候不那么重要,尤其是威胁到帝王宝座的时候。
天家无亲情,本就是很现实的一句话。
如意算盘落空了,怪谁?
怪不得房艾唇枪舌剑,要怪只能怪康纶宝,非要去刺房艾一下。
康世基可是知道,除了房艾自己感兴趣的事外,房艾本质上是个懒人,一戳一蹦跶。
“是朕安排欠妥。殿中侍御史,引齐王入勋贵班。”
“今日召襄阳郡公入朝,是因为侍御史刘孜弹劾,说你的造田之法,只任用亲信。”
好嘛,捅了个马蜂窝,原来是有人想摘刘业民手上的桃子,偏偏自己没给详细方法。
房艾就开始琢磨了:“臣这个司农寺丞是从六品上,侍御史是从六品下,要不,至尊将我与那个刘孜对调职司,这点小亏我认了。嗯,就这样,然后他爱任用谁,不是就如意了么?”
成金拍着大腿狂笑,引得殿中侍御史不断提醒他注意仪容——这样的话说了几年了,一点用没有。
“禀至尊,老成觉得这是个天才的主意。”
司农卿杨弘礼出班:“臣也觉得不错,可以委以刘孜重任嘛。”
杨弘礼恼了。
房艾的桃子,本官尚且要小心翼翼地商议,才能要过来一些成果,你们这上下嘴皮一碰,就想夺过主导权,凭什么?
刘孜慌了。
他懂个屁的农事!
要真懂,何必为人摘桃子,自己开辟一途立功,它不香么?
康世基及时制止了话题发酵:“此事休提,刘孜不通农事。”
房艾对杨弘礼开口:“请上官绝了刘业民的文牒,司农寺再无造田可言。”
康世基惊呆了。
房艾这是要把事做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