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书终于写完了。我把它暂定名为《蚁蛉旅馆》。新书完成的那天傍晚,我感觉神清气爽。窗外,茂密的树林将天空彻底遮蔽,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无名的野花随着晚风摇曳。可以听到鸟鸣,但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它们隐藏在树冠中。
有时我觉得它们像是在我脑袋里鸣叫。
我走出屋外,伸展了一下四肢。写作除了是一项熬人的脑力劳动外,同时也可算作体力劳动。尤其是在森林中我无法使用电脑,只能用铅笔写。铅灰色的字迹写在稿纸上,像是随时都会被抹去,令我内心不安。我想起了当初给阿树写诗时的情景,那时我也是写在本子上,然后传给她看。我不敢在电脑上写作,因为每个学生的电脑都接入了学校的编码,随时可以被老师监控。我忽然觉得,我与“公社”的亲近其实从那时就注定了。那时是何时?中学,我与阿树同班,放学后我们一起回家,在她无法入睡的夜晚我为她念诗。
一切都过去了。曾有一段时间,我着迷于思考自己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为何会置身此处?然而想这类问题毫无意义。我已经变成了这么一个人,我已经置身此处,仅此而已。
鸟鸣仍然在持续,仿佛在应和着溪水的潺动。
不远处,我看到一个晃动的人影。我走过去,发现是戴安在跟书店女孩钓鱼。她俩看见我都露出了笑容。
我被救出后,父亲、阿鲸、陈涤和戴安都被公交司机带回了“公社”。因为我们无法预料处长先生是否会对我们进行报复。在公交司机和砂原先生的建议下,我们躲进了森林中,暂避一段时间。
“双峰”不得不交由库珀全权打理。
“你行吗?”进入森林前,我们曾陪着戴安一同与库珀告别。
“没问题,放心好了。”库珀拍了拍胸脯,“我也该负起责任了。”
就这样,老布为我们安排了住房,甚至还想举办一个欢迎仪式,但是被我拒绝了。
“毕竟你受这么多苦,全因我而起。”老布很是过意不去,“他们针对的其实是我,却连累你这么多天。”
我对他说,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是纯属的意外。如果我知道会这么危险,我也可能选择不去冒险。因此,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倒霉。我只想安静地待一段时间,放松一下心情。
这几日,我每天都在森林中闲逛,有时钓钓鱼,或者加入野生诗人的行列,跟他们一起探讨诗歌。到了晚上,吃过饭,我开始写作。林中沉寂,正是写作的好时候。重新写起小说,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欢愉,仿佛每个字都具有了质感,从我笔下写出后便静静地沉入我内心深处。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放下笔。每天都是如此,即使再有灵感,我也只写一个小时,剩下的留到明天。
从写作工厂逃出来后,我还是落下了一点“后遗症”。我会时常恍惚,觉得自己仍然置身于虚拟的世界中。我抚摸着树干,铅笔,紧盯自己的双手,或者感受拂过面颊的清风,可仍然充满疑虑。
我所处的地方确实是真实的吗?
直到夜晚我来到外面,抬起头,看见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明月,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真实性。我记得阿鲸曾说过,游戏中没有月亮,就是设计师为了让玩家不至于迷失其中,丧失虚拟与现实的分界。可是,设计师为什么选择月亮而不是别的更明显的方法呢?当我安静地仰望这颗真实可信的星球时,我似乎朦胧间感悟到了设计师的用意——再没有别的事物像月亮那样更深切地寄托着我们的思绪了。它静静地陪伴着人类的繁衍,从古至今,从人类的祖先第一次眺望夜空时就看到了它。
如今,我行走在月光下。无论我身处何处,我都将接受它的照耀,直至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