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歌也喜欢看花火,炭火炉里扬起的花火,不需一秒,就散了。无影无踪。连声响都没有,连绽放的姿势都没有。比能在天空盛开的焰火还短暂。
她坐在暗色中,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一个人看着车窗外扬起的花火发呆。
视线最终落到那两个人身上,心里骤然一惊,旋即丝丝拉拉地疼起来。
她喜欢看陈海茉的笑,澄澈、率真、干净,让她不知不觉想亲近。但凡她所缺失的,她都想去亲近。然后,心里的欲念会扩张,想要拥有。
必须很努力,才能拥有。
但也有些事,用尽了力气,也要不来。
比如陈海茉校衫里粗糙又俗气的手织毛衣。
比如陈海茉所厌烦的母亲的唠叨。
比如季修梵在陈海茉面前的不修边幅。
她坐在车里,看着陈海茉和季修梵在小摊前流连,扬起的花火偶尔遮住他们的影子,忽而又明显。两个人打打闹闹,笑得那么开心。
车门开了,司机递过来一碗热的水饺和一串烤肠。
那家的水饺,她常来吃,是手擀的面皮,吃起来有妈妈的味道。
“还想要别的吗?”
“小杜叔叔,我想自己去走走,你下班吧,把水饺带回去给囡囡吃。”
“我等你吧。”
“不用,我打车回去,放心啦。”
司机迟疑片刻:“那好,把手机开着,有事给我打电话。还有啊,别太晚回去,常阿姨会担心。”
“嗯。”
小小的年纪,比成年人还要冷静缜密的心思,常让人自觉地不敢靠得太近。
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命的司机,不大不小的高级公寓,二十四小时全天陪伴的老保姆。这就是曾喜歌生活的全部。
十岁那年,父母离婚,谁也不要她,拼命地推给对方,像一只被厌恶的流浪狗。后来到底判给了父亲,继母嫌弃他,但好歹还敬畏她那个有钱有地位的父亲,于是买了公寓雇了专人给她另设一个家,如果一个人的房子也可以算是家的话。母亲每个月见她一次,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反倒益发的独立,是声名赫赫的心理咨询师。
她倒是更懂母亲的心理,母亲是有多恨那个男人,才那么用力地把她推过去,让她做一块膏药,一辈子都贴在那个男人崭新的幸福上。
对继母来说,她就是一块被吐出来的香口胶,粘糊糊的,看着就恶心。
好在父亲多金,总不至于有灰姑娘一样沦为女仆的命运。只是,再没有家了,没有人爱她。
母亲也曾做好安抚她的准备,给她心理疗治。却发现这个女儿比自己的任何患者都清醒、冷静。小小的年纪,那么从容不迫的反应倒让人害怕,觉得她冷漠。渐渐,便不再把她放在心上。
而她,只是努力做得最好而已,她以为一切都做得最好,闪闪发光,他们就不会抛弃她。
车子消失在街角。
喜歌慢慢地冲着那两个身影走过去,很自然地,人海中无意重逢一样。
“嗨,喜歌,真巧!”海茉嘴里塞满了土豆片,一扬手冲着喜歌挥了挥。
喜歌露出淡定的微笑:“我听说这个夜市的东西很好吃,随便走走。”漫不经心地看了季修梵一眼。
季修梵已拖过一张椅子。
花火被风吹起,四处飘散。
“你自己吗?”海茉好奇地看看喜歌身后,“你妈妈对你真放心。”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迷糊?”季修梵说。
海茉白他一眼,给喜歌拆了一支一次性木筷,特意在茶水里涮了涮,这个动作是刚刚跟季修梵学的。
“你们吃吧,我得回家了,太晚了就该不敢走了。”喜歌忙摆手。
“没关系,让季修梵送你回去。”海茉把喜歌按在椅子上,拿了一串烤蘑菇给她。
“方便吗?”喜歌礼貌地看看季修梵。
“嗯,当然。”季修梵答。
喜歌对海茉眨了眨眼。
海茉心里忽然被针刺了一下,是啊,她说过要去喜欢他的。海茉看看喜歌,益发觉得她精致得像芭比娃娃,即使是一件普通的打底衫,也缀着漂亮的木耳边,带蝴蝶结与白色珍珠的毛衣,浅粉色公主款的薄呢大衣。喜歌身上的所有小细节,都露着少女的气息。
全不似她,依旧是一身肥大的校衫,自己都觉得粗糙得不像个女生。
味蕾变得麻木了,鸡翅膀放多了辣椒也不觉得辣,海茉只是心不在焉地大口吃,吃得很快。
“陈海茉,又没有人和你抢,这么狼吞虎咽干吗?”季修梵瞪着她。
“咳咳……”喝一口水也险些被噎到,“我老妈说让我早点回去,我怕晚了被她骂。”
说着,海茉站起来,擦擦嘴巴:“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和尚,你务必要把喜歌送回家。”
“喂!你要的生蚝还没好呢!”
话还没说完,海茉已经连蹦带跳地跑远了,回头冲着他们挥挥手。喜歌做了个OK的手势,脸上是只有海茉能了解的笑容。
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他们,才放慢脚步。这样做是对的吧?要给喜歌创造机会,不能做电灯泡。
可是心里却落寞。走了几步,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海茉兀自发笑,什么落寞啊,哪有那么多矫情的小情绪,分明是肚子落寞没吃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