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十八章 《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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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说这个寒假没有补课安排时,全班几乎都沸腾了。初中的最后一个寒假了,听说到高中后就真是水深火热的生活了,大家都恨不得这个寒假疯玩一通。

当然,对海茉来说这只是个美好的想象。还没正式放寒假,秦舒娅就已经拿了好几张校外补习班的宣传单回家。海茉和简小荷他们交流了一下,大家都逃不脱假期补习班的命运。除了曾喜歌和季修梵。

喜歌说她要和她妈妈去塞班岛度假。海茉不知道塞班岛在哪里,后来在网上搜索到塞班岛的介绍时,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曾喜歌怎么那么好命啊!有那么好的妈妈!海茉只见过一次曾喜歌的妈妈,在初二的开学典礼上,那次喜歌做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她妈妈就一直面带微笑地坐在台下看着她,穿飘逸的大摆裙,长卷发搭在胸前,看上去超凡脱俗的,和周围那些同龄的妈妈们一对比,显得特别年轻。那时候开始,海茉就特别希望秦舒娅能改一改中规中矩的穿衣风格,秦舒娅其实也很好看,就是打扮得太老气了。

季修梵居然也要离开安城,据说要去南方外婆家,因为外公生病,所以大概会过完寒假再回来。

对海茉来说,真是个寂寞的假期。

海茉试探地对厨房里忙着擦墙砖的秦舒娅说了一声:“妈,我们寒假去旅行吧?”

几分钟之后,得到回应:“好,我们全家去一次动物园。”

拜托,又不是过儿童节。海茉只得把这个美好的愿望埋在肚子里。

陈骁城下班的时候带回来两张影票,当宝贝似的送给海茉:“是天文馆映像厅的内部票,我请假陪你去看?我记得好像是你以前说过的那部球幕电影。”

“爸,你虽然是个帅哥,但是和我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走在一起,还是显得有点太成熟吧?”到底是老爸了解她,《银河铁道之夜》,很久前就想看的片子,据说还没有在安城公映,只有凭着内部票才能看。

“呵呵,不想和老帅哥去,那你想和哪个小帅哥去?”

“什么帅哥不帅哥的,父女俩都这么没规矩。”秦舒娅赶快瞪了陈骁城一眼,帅哥两个字是青春期里的敏感词汇啊,洪水猛兽,必须趁早扼杀。

“约曾喜歌一起去吧!还是人家曾喜歌懂事,全校唯一的保送名额啊,你看看你,又不比人家笨,你就是贪玩不专心。”

唠叨神功又开始了。

海茉嘿嘿笑两声,埋头吃饭。

其实心里出现的是另一个名字。敢不敢约他一起去呢?

一整晚,海茉躺在**辗转反侧。约了季修梵,就有点背叛喜歌的意思。或者,把两张票送给喜歌和季修梵,让他们一起去?绝对不可以!心里竟然蹦出斩钉截铁的五个字,海茉自己都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的,醒来的时候爸妈都上班去了,家里安安静静的。海茉趴在**发了会儿呆,眼看着两张票都快被她**烂了。

还是给季修梵打了电话,试探地问:“和尚,你知道天文馆在放《银河铁道之夜》吗?”

“嗯,听说了。”

“哦。”

“干吗吞吞吐吐?你要请我去看?”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两张票而已。”其实也没想好要和他一起看啊,为什么不是三张票呢,那样可以连同喜歌三个人一起去啊。

“废话真多,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呃,那就这样吧。

捏着票根下楼,脚步轻快得像是可以飞起来。

地铁里人好多,挤得海茉快要站不住,季修梵挪动了一下身体,两只手抬起来握住吊环,刚好把海茉揽在了胸前。

“嘿,你的大个子还真是没有白长,关键时刻满起作用的吗。”海茉轻松了许多,抬头对季修梵说道,却不料两人离得太近,她猛一抬头,撞到了他的脸。皮肤和皮肤有微微的摩擦,像是被电了一下。

她第一次发现,那个男生的耳朵红了。

零下十五度的天气,真热,热得人快要窒息了。

海茉再不敢抬头看季修梵,微微地颔首,免得再撞到他。却不想对面座位上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看着她笑,笑得她毛毛的。

“哥哥姐姐是在谈恋爱吗?”小男孩一脸天真地问身旁的妈妈。

“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话。”那位妈妈忙让孩子噤声。

“谈恋爱!”小孩子反倒加重了声音,大约是童言无忌,惹得周遭的人都笑起来。

“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旁边有人点评着。

海茉不由得点头,就是,才五六岁的孩子,就这么早熟。

季修梵语气平淡地指点她:“人家说的好像不是那个小孩。”

海茉立时反应过来,她窘得想找个地缝钻出去。可是好想对他们辩解:“我马上就十六岁了好不好?没听过十六岁是花季吗?开花的年纪怎么算的上是早熟?是如期开放好不好?”

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想,假如秦舒娅听见别人说她女儿早熟,会疯掉吧!

到了天文馆,刚好赶上电影开场,两个人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海茉就彻底呆住了。

有风迎面扑来,白色芦苇随风飘扬,伴着久石让的音乐,海茉坐上了开往宇宙的小火车,银河柔柔的波映着星子的光亮,抬眼望去,是绮丽变幻的星空。真是一场绝美的旅行。

海茉被浩瀚的星空震撼住了,身边的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海茉的身体先是僵了片刻,然后舒缓下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也轻轻地回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骨骼微硬,手指修长,有一点点潮湿,有一点点凉,渐渐,又变得温暖。

这是短暂的人生中所经过的最浪漫的场景吧?一起牵手看星空,梦幻般的星空,夏夜的大波斯菊开满了山野,天鹅旖旎飞过银河,世界纯净得只剩下你和我。

真像是一场梦。

希望这个梦永远永远不会醒。

灯亮的那刻,星空消失了,现实被照得雪白。海茉有点怅然,不由说:“真希望就这样到世界尽头。”

身边的男生微微握紧了她的手。

海茉的脸刷地又红了,唉,我不是那个意思。季修梵会误会吧?她是想说,真希望跟着这片星空直到世界尽头。他会不会理解成,真希望就这样牵着手直到世界尽头。其实,当然更希望牵着手一起跟着这片星空直到世界尽头。真纠结。

季修梵微侧过脸,看着她,忍住笑。那么纠结的表情,又是在胡思乱想吗?

没有人主动松开对方的手,却又都不好意思就这样站起来。于是,人群散去的映像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的。

是要展示给所有人看吗?

曾喜歌漠然地眨眨眼,终于起身,随着人群走出去,头也不回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其实座位就与他们相隔两排而已,打从他们进来的那刻,就认出了那两个身影,星空再美,也变得寂寥,世界尽头,不过是一片荒芜,带着银河的寒冷与无声。

早就听说天文馆会内部放映《银河铁道之夜》,她和她那无所不能的老爸说了一声,老爸就让小杜叔叔捎了两张票给她。早晨的时候,喜歌鼓起勇气给季修梵打了个电话,约他一起去看。

“哦,那个片子,我之前在东京电影节看过了。而且,我要赶中午的飞机,去外婆家。”季修梵是那样说的,委婉的拒绝。

“这样啊。”

“你约陈海茉去看吧。”只是随口而出的建议,季修梵并未多想。

“嗯。”

挂了电话,喜歌却根本没想再拨陈海茉的号码。向往已久的星空,传说中绝美浪漫的星空,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情愿一个人去体会那种空旷与无垠。

可是,没想到,却遇见他们。那些星星如芒刺一样刺疼了她,眼睛流血,心疼的要死掉。

喜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到的总是这样的际遇,很努力地活着,像一棵竹子一样,忍着疼,去拔节、抽出枝叶,比周围所有的树都枝桠繁茂,可是心里却是那么空。

从来都没有人在意她。

直到季修梵的手机响起来,两个人才从机器人的状态回过神来。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松开手去掏手机。她率先站起来,跟着前面的人向外走,右手心里沁满了汗,呵,好像握着一整片海。心里这样想,嘴角甜蜜地翘起来。抬头,依稀看见梳公主头的女生背影,好像喜歌啊!想起喜歌,海茉心里一阵慌乱,强烈的内疚感与负罪感压制住了那些新生出的甜蜜。

季修梵一边讲电话一边追上来,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向另个方向扳了扳。糊涂虫,又想什么呢?迷迷糊糊的,连方向都走错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

季修梵的神色倒是很自然,看看腕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身对海茉说:“喂,你自己找得到家吧?”

“你不一起回去吗?”

“我得去机场,还有四十分钟,晚了飞机就不等我了。”

“呃?”难道他今天就要去外婆家?

看着她迷糊的小样子,他轻笑出声,坐进出租车里,扬扬手机:“电话联系。”

车子扬尘而去,很快消失在拐角,只有她的声音还随着风奔跑过来:“长途电话费好贵哦!你以为我是富二代啊!”

海茉一个人站在路边,晌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连影子都看不见。

她伸出右手,细细看着掌心的脉络,像一条条小小的河床,被另一个人润泽过。嘴角翘得都快僵了。还是想笑。

却不知身后有一个女生,站在阴凉的角落里,全身覆满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