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歌,还没洗完吗?”老保姆看看墙上的钟,把耳朵贴在浴室的门上,听不见任何声响。
奇奇怪怪的小孩,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孤孤单单的长大,却有强大磅礴的气场。总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清楚她需要什么。就连想给她很多疼爱,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妥帖地交付给她。
明明很乖,却又似乎拒人千里之外。
“阿姨,我想再泡一会儿。”
小巧的熏香炉里发散出迷迭香精油的味道。
喜歌伸手掬起浴缸里的一把泡泡,啪、啪!仿佛可以听见清晰的爆裂声。她轻笑了一声。
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一切爆裂的声音,从完整变得破碎。
“爸,我想和你谈谈。”
书房的灯还亮着,陈骁城最近有新的课题,每天都要过了凌晨才会睡,为了不影响秦舒娅的睡眠,索性连被子都搬到了书房。
在海茉看来,那床被子却格外烙眼。
陈骁城扶了扶眼镜,从厚厚的专业书中抬起头,笑道:“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也会有升学的压力吗?”
“压力很大,快要活不下去。”她幽幽地说。
“哈哈。”
陈骁城发出爽朗的笑声,少顷,却发觉海茉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才明白海茉不是在开玩笑。
“真有那么大的压力吗?可以不必考华联的啊,丫头。”
海茉迟疑了好一会儿,把左手心摊开,一张小小的发票已经被攥得皱皱的。她把发票放在陈骁城的面前,也不等他拿起来,就急忙跑了出去。
几乎一夜无眠。
她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书房里,陈骁城面对那张发票会作何感想。
“海茉呀,把鸡蛋吃掉再走啊?”秦舒娅忙碌了一早晨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已经接近尾声了,看着父女俩吃完早餐,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似的。
“吃饱了,再吃就撑了。”海茉嘴里塞满了三明治,忙着在衣柜里翻找校牌,明明记得昨天还在校衫着别着,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你今天不让你爸送吗?”
“天气好嘛,晒晒太阳可以补钙。呵呵,妈,周末我们全家出去吃吧?”
“周末哪有时间,等你考完试再说。”
“老师说考试前要解压。”
还不等秦舒娅答言,陈骁城从书房走出来,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周末我请客,去吃西餐?”
“好耶!妈,说定了哦。”她看也不看陈骁城,只对着秦舒娅笑。
“你爸迟早会把你惯坏。”秦舒娅笑着打开门,目送父女俩出门去。
盛夏的早晨,鸢箩开得格外漂亮。原本是一楼的人家种在墙根的不起眼的花,结果顺着防盗窗的栏杆一直爬到了电线上,密密麻麻地反倒成了楼前的一道风景。
“真的不坐爸爸的车吗?”陈骁城看着海茉的背影。
“嗯,想骑车。”
“海茉啊……”
她把落了灰的单车从小仓房里推出来,随手拿起草坪上喷水的塑料软管浇了起来,清凉的水溅到手臂上,说不出的舒服。
陈骁城不声不响地接过水管,细心地喷洗着单车的车轮,细细的钢丝轴上缀满了水滴,在晨光中折射着光,像晨露一般。
“有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像你走着走着,在人群中走出去很远,突然又遇见了从前没有做完的梦。只是个梦而已。你懂吗?”
四十六岁的中年男子,穿深蓝色的细条纹衬衫与小麦色的休闲裤,棕色的休闲鞋子沾了水,微微湿了鞋尖。黑色的长方形公文包,鼓鼓的,装满了深奥难懂的学术报告。发间已略略显现被岁月染白的痕迹。一向散淡,淳朴,真诚,无意功名。
这就是海茉的爸爸,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
海茉向前两步,弯腰拿过陈骁城手里的水管,冲了冲脚踏板,然后把水管又放回草地上。水流汩汩地漫过手指长短的青草,又窝在低矮处,形成小小的一个水坑,像透明的湖泊。
她没有应答爸爸的话,因为真的不懂。不清楚是否四十多岁的人还有做梦的权利。那个年纪,不是更应该脚踏实地认清现实才对吗?做错事的人总是习惯找借口,人人都是这样吧。
陈骁城拎起地上的公文包,掏出汽车的钥匙,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只道:“不会再让你有压力,放心吧,丫头。”
她吸吸鼻子,单脚踏上车:“我上学去喽。”
“嗯,路上小心。”
没有说再见,心里的浓云却变得薄了。可以看见光,透过云层的缝隙落下来。她至少还相信陈骁城是个做事有担当的男人,只是一时打了个盹而已,被她推一推就会醒过来。
经过小区门口,意外地又看见男生的背影,浓密的黑色短发在晨风中微微抖动。难道,这么些天,他从未改变这个习惯吗?
“某人心情好像不错啊!”季修梵斜倚在单车上,见海茉过来,骑着车迎了过来,绕着海茉转了个圈,率先骑在前面,嘴里吹着口哨。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心里却轻松了许多似的。
什么江小沐河小沐的,仿佛都不再是重点。季修梵,你知道吗?我此刻只有小小的心愿而已,为所有我爱着的人保护住他们原本的安宁与从容。我只是不想让天塌下来,不想再也看不见你的脸。
六月,合欢树的花期渐渐近了。
日光,一天比一天雪亮。
海面,好像不再有大的风浪。即便是黑夜,灯塔也有安宁的光,让夜里睡不着的人,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超人,地球已经安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