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三十二章 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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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茉,你会发邮件吗?帮我发一份简历?”褚小亮学美发,想去安城找工作,别人帮着联系了一间大的美发城,需要他先发一份简历过去。

“她是古代人,她不会发邮件,你自己鼓捣去。”安子说。

海茉不说话,但是伸手接过了褚小亮递过来的那张纸。

真的很久不曾开邮箱了,收件夹里堆满了新邮件。她也无暇去看,细细地帮着褚小亮把简历敲进文档,又润色了一番,照着对方的地址发了出去。

然后,握鼠标的手稍有迟疑,点开了收件箱。

发件人:喜歌。喜歌的几十封新邮件,寂寞地躺在那里,等了她很久。

海茉,QQ上不见你,你的电话也打不通,很惦记你,你好吗?

海茉,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世上一切的伤口都熬不过时间,所有的疼都会有麻木的那一天。

海茉,他找不到你,很抓狂。

海茉,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你呢?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生吗?

海茉,你们这样算是结束吗?

海茉,他考上了华联,我们分到了同一个班,说话的时候要小心翼翼,连我都觉得压抑了。

……

海茉一封封地看下来,那些铅色的字像匕首一样,刺得眼睛都要流出血。

仿佛终于看见了现实,看见了他们渐行渐远的未来。他去了华联啊!不是约定好的附中。果然一切都已经不算数了。可是喜歌,既然不曾开始,又何谈结束?谁也没有对谁说过我爱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给喜歌回一封邮件,但措辞良久,不知该如何陈述自己的情绪。双手在键盘上僵持许久,终于缓缓移动鼠标,把收件箱里所有的邮件清空。

她起身,拿了安子桌上的烟与打火机,疾步走出网吧,在门旁蹲下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想要点燃一支烟,费了好大的力气。第一口烟吸进嘴里,又轻描淡写地吐出来,并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呛得人直咳嗽,似乎也解不了烦忧。

安子恼怒地追出来,夺过她手里的烟,稍稍用力地用食指弹她的额头:“小丫头,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乱抽烟。”

古旧的街,在骤然阴沉下来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萧条。槐树的叶子也快落光了,秋天不知不觉褪尽了颜色。

“酒窝妹,你要是跟着我学坏了,我会内疚的。”安子把烟放进嘴里,忽然又痞痞地坏笑起来,“这算不算是变相接吻啊?”

哪有那么好笑,他一个人站在街边捂着肚子笑得都要岔气了。

海茉忿忿地踹了安子的小腿一脚。

安子咧着嘴尖叫起来。

雨点开始落下来,稀稀拉拉的,很快地面就湿了。十一月伊始,这样的天气真是异常。或者,小雨之后会迎来第一场雪吧。

一群游客打扮的人吵吵闹闹地从旧街走过。海茉无意地瞥了一眼,却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修长、瘦削,像一棵与众不同的树。

心里颤了一下。

是幻觉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喂!干什么去啊?”安子在身后大喊。

海茉一直跑到古城的入口,在阴冷的城门拱柱下,她气喘吁吁地停住脚。却根本没有看见她想象中的那个人。游客们已经上了旅游巴士,车子缓缓地离开了古城。四周寂寥无人,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穿堂风簌簌而过。

安子倚在网吧的外墙上,手里的烟蓄了一大截的烟灰。

有朋友走出来,又递给他一支烟,拍着他的肩膀说:“算了吧,哥们儿,死心吧!那妞明显心有所属,要死不活的,一看就是失恋的小样儿。”

安子咧开嘴:“靠!她失恋了不挺好的吗?”

大巴车缓缓离开灰旧的古城池。

有雨滴落在车窗上,渐渐又变作了小朵的雪花。今冬的第一场雨夹雪,突如其来地落了下来。

季修梵把棒球帽向下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他靠在椅背上,想睡一会儿,眼前却总晃**着那个场景:她蹲在路边,很用力地点一支烟。然后,穿牛仔衣的男生走过去,霸道而宠爱地夺过她的烟。

有一点嫉妒,却又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

从安城到宁远,坐大巴要两个多小时。确切地说,这不是季修梵第一次到宁远来。自从海茉家搬走之后,他辗转打听到她们的去处,然后,来来回回地往返宁远大概有两三次。

最初,她总是形单影只地晃**在人群里,眼神飘忽无落处。

然后,那个男生出现了,看起来痞气十足。他曾为她担心,担心她被坏小子纠缠,渐渐又觉得那个男生对她构不成伤害,反倒是一种保护。

如今,已经开始觉得有一点点陌生,隔着人群看见的陈海茉,似乎已不同于那年夏天他所遇见的陈海茉,简单、纯粹、透明。她的眼睛里飘忽着他看不懂的光亮。整个人像是拔节的竹,个子忽地窜高了许多,身体也露出了成熟的气息。

再也无法靠近了吧?

陈骁城去世后,季家相当地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父亲难得地在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与母亲之间并未见得有怎样的不合。即使曾喜歌亲口告诉他,母亲与陈骁城丑陋不堪的情事,他也不肯相信,陈骁城的死会和自己父母有关。直到在门缝里看见母亲跪倒在父亲面前,苦苦地哀求着离婚,他才相信,一切是真的。

季修梵的父亲以强大的手段掩盖了事实的真相,季家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在陈骁城坠楼事件中都不曾出现。在外界看来,陈骁城与周兰溪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关系。

商界中风头正旺的男人,把牙齿打破吞进肚子里,也要维护住自己的颜面。宁可,戴一顶硕大的绿帽子,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了良久,季修梵才缓缓地伸出手。

“你今天不来训练了吗?”是喜歌的声音。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他这才记起今天下午乐队有训练。

那一年刚考上华联高中的时候,正赶上教育局提倡各大中学发展社团活动。季修梵原本学过几年的架子鼓,喜歌见他整天恹恹的没有生气,拖着他一起报名加入了新成立的乐队。原本只是个形式上社团,季修梵却渐渐地投入了进去,所有业余的时间都用来训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去想起某些往事。

“那我们等你一会儿。”喜歌语速轻快流畅。

“还是别等我了,我大概要两个小时才能回去。”

“嗯?你在外地?”她听见他背后嘈杂的声响。

“是的,在车上。”

“那好吧,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好。”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对喜歌也不曾提过半句。有时候很羡慕喜歌,可以随时随地把想念挂在嘴边,可以大声地说出来。

“真想念海茉啊!”

“海茉过的好不好啊?”

“要是海茉也在多好啊。”

他不能,从今以后都不能了吧。

渐渐,喜歌也不再提起海茉的名字。他当然知道这是喜歌的善解人意,故意避开他的伤疤。其实,宁愿她总是那样说着,说着,把他心里不敢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大巴车里的暖风渐渐热了起来,空气有些闷。车载CD里大声地放着流行歌曲,莫文蔚那一句“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一下子闯进了他的心里。

像一块大石,倏地在他心里砸下一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