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五十五章 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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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茉无聊地等在盛光百货门前,和周媛约好了九点半见面,眼看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周媛仍没个人影儿。海茉只得自己进了商场,转了好几圈终于在ZIPPO的柜台前站定,一支打火机要好几百块,掏钱的时候都觉得肉疼。

售货员把包装好的盒子递给她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是送男朋友的吧?”

海茉笑了一下,心里却泛出说不出的甜蜜。她之前一直为了季修梵的生日礼物费神,还是冉晴朗提议她买ZIPPO的,据说爱一个人就送他ZIPPO。好霸道的广告语。

他应该会喜欢吧?为了买礼物给他,海茉足足攒了两个月的家教费。

出门的时候终于撞见气喘吁吁的周媛。

“不好意思,迟到了。”

“早知道就不约你了,看,我自己搞定了。”海茉举起手中的袋子。

“那走吧,吃点东西给我压压惊。”

“怎么了?”

“来的时候啊,遇到车祸了。”周媛一脸夸张的表情,“一个大人推着婴儿车散步,一辆车嗖地就撞了过去,我都吓傻了,那车直接从我面前开了过去。”

“逃逸?有人受伤了吗?”

“估计活不了,满地都是血。”周媛龇牙咧嘴的,想起那个情景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快别说了!真是受不了!太可怕。”

“是啊,做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还被警察带到交通大队做了笔录,所以就来晚了。”周媛像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海茉,“要不你今天就别去了,今天不吉利啊!万一飞机从天上掉下来怎么办?”

“乌鸦嘴!”海茉白了她一眼。

“呸呸呸!”周媛急忙向地下吐了一口口水,“一路顺风,没有红灯。”

“我坐的是飞机啊,哪来的红灯。”

“嘿嘿。”

去C城的飞机票是安子赞助给她的,安子在网游公司的活动中获了奖,拿到了航空公司的特价票,算起来竟然比火车票还便宜。

周媛说安子可能是脑袋有问题了,不然怎么那么大方地赞助海茉去见季修梵。安子特潇洒地挥挥手,戳着周媛的脑门说:“你懂什么呀,黄毛丫头!”

海茉特意请了一天假,连上周末,可以有三天的时间和季修梵在一起。从天而降,肯定会吓他一大跳,应该是个惊喜。

跟周媛吃一餐饭,海茉急急忙忙地去机场。第一次坐飞机,心里竟然会很紧张。想想上一次来机场,还是初三那年来接季修梵,她依然还记得那天自己穿得桃红柳绿的。一转眼,小女孩就变成了大人。

安城的机场年前才重修过,富丽堂皇的,特别气派。周媛好奇得连卫生间都想进去参观参观。海茉拖着行李在卫生间外等周媛,一回身,目光落在不远处休息区的一个男生身上。大概是个学生吧,带着黑框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海茉心下犹疑,不禁向他走了几步。如果她没看错,那本书是她爸的著作。当下,心里动容。很想和这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说一句你好。

“陈海茉,快走啦。”周媛从洗手间出来,对着海茉的背影高喊。

海茉这才止住脚,再看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向周媛走去。

“看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走走。”

“快点啦,你听广播里说的好像是你的航班,快去换登机牌。”

“怎么换登机牌?”

“土鳖!这都不知道?”

“你知道?”

“哈哈,都是土鳖。”

两个女生只管打打闹闹。

顾予浓放下手里的书,视线转移到陈海茉的背影上。几年不见,他已经快要认不出她了,想必,她也不记得还有他这样一个人了吧。父亲暴毙,家庭巨变的陈海茉,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吧?起码,她笑得那样轻快,全不似他所牵挂的曾喜歌。

这次回国,不过月余的假期,顾予浓的第一站却是C市。在纸醉金迷的人群中,他看见喜歌的脸,像一朵带着铁锈色的栀子,隐隐有腐烂的气息。他藏在人群之中,心里的热情一点点冷下去。及至他看见喜歌望向季修梵的目光,心里似乎又明白了,他和喜歌永远不会有未来,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但是,他不能容忍她过这样的生活,像掉在泥沼里一样。

顾予浓并未在C市停留太久。很快,他去安城拜见喜歌的父亲曾庆年。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他认为必须执行的礼节。

照例,他没有去曾家,直接去了曾庆年的公司。却不料,在办公室里第一面遇见的便是喜歌的继母。

年轻的曾太太,母凭子贵,益发地颐指气使。顾予浓礼貌地问好,只换来一声轻蔑的笑。

曾庆年见他不过是几句客套的寒暄话,年年如此。他却须记得曾庆年的恩情。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轻轻阖上深褐色的红木门,却听见年轻的曾太太嫌弃地说:“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干吗要资助他?老公呀,你要这么愿意做善人,我们儿子将来怎么办啊?单单一个喜歌上了大学就学会了败家,听说你那宝贝女儿天天吃喝玩乐,不是泡吧就是旷课,你好歹要说说她!”

难怪当年顾予浓第一次见曾太太就不投缘,想来人的善恶早早地就显露在气质里。

顾予浓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平平无奇的五官,谁看了都会说这张脸的主人质朴、厚道。他转头问正在劳作的母亲:“妈,我看上去像个好人吗?”母亲嗔怪地数落他一句,难怪大家从小就说他是书呆子,问得问题也像个呆子。

天生一张好人脸的顾予浓,内心的恶却蠢蠢欲动。

不,在陈骁城坠楼的那刻,或者,在更早之前的夏天,他就已经和好人顾予浓背道而驰了。

顾予浓失眠一整夜,天将亮的时候终于起身离开家。夜风里有腥咸的气息,黎明的海面上悬着一朵朵铅灰色的云,诡异又沉重。

风很大,他把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戴在了头上。

他开着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顺手从座位后面的纸箱里掏了一只苹果,有清甜甘洌的味道。他想,人生有如飞蛾扑火,只为那一点光,然后落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他现在,就行在黑暗里。

却不后悔。

几天后,母亲惊诧地拿着海边客人盛垃圾的报纸对他说:“曾家的小儿子死了啊!唉哟,可怎么好啊!曾家三代单传,曾庆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个儿子。”

顾予浓只瞥了报纸一眼,继续装点行李,他只告诉母亲学校有事情自己要提前回去。也没知会其他人,他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渔村。却不想,在机场会偶遇陈海茉。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怕陈海茉会转过身,疯狂地声讨他:“刽子手!刽子手!”

就像时常袭扰他的噩梦,顾予浓的梦里总是铺着一大滩暗红色腥臭的血。而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