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丧子的打击,令曾庆年夫妇一蹶不振,喜歌默默地撑起了整个场面。曾家的亲戚和曾庆年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似乎第一次发现,曾家的大小姐已经长大了,并且拥有足够的能力为父亲分忧。
她的坚强与冷静,令她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最棘手的却是事故的后续,很明显的交通肇事逃逸,除了一个被吓得呆呆傻傻的目击证人,根本没有更多的证据找到肇事司机。那辆无牌照的车倒是在城郊的一个池塘旁边被发现,经查实,是一个居民小区被盗的车子,车上没留下任何指纹,没有更多的监控录像能够显示肇事者的信息。
更像是一起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事故。
曾庆年的生意做得很大,难免树敌。因此,这一起事故调查起来就有了难度。
季修梵陪着喜歌和曾庆年去看当时的监控录像,画面不是太清晰,清晨空旷的街道上,黑色的车飞驰着将曾喜墨坐着的儿童车高高撞起,孩子单薄的身体被撞得飞了出去。曾庆年站起身,对喜歌摆摆手,好像没办法再看下去,踉跄着逃了出去。
季修梵探身看看椅子上的喜歌,担心她承受不住。可是喜歌的反应去出乎他的意料,那样的沉着平静,就像是在看一场普通的纪录片似的。
车子碾过保姆的身体之后,直接向一条岔路口冲了过去。有人提着一个白色的水产保鲜盒迎面走了过来,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也难免被肇事车撞上。
警察指着那个人说:“是个送水产品的小贩,刚好要到附近的一个别墅送货,她说肇事者带着帽子,所以她只看见了他的下半张脸。她描述的样子基本上和监控里看到的一致。”
警察调了一下画面,将画面定格在关于肇事者的唯一一个特写上,因为放大了几倍,所以更加不清楚,只看得见一顶黑色的渔夫帽下面露出半个下巴而已。
“好面熟。”季修梵嘟囔了一句。
“你见过?”警察忙问。
“我是说这个目击证人。”季修梵解释,他偏过头问喜歌:“是不是有点像周媛?海茉的朋友,你也见过。”
喜歌的脸色却有点发白,看了他一眼,匆匆地又把头转过去。
季修梵说不清那是怎样一个眼神,尽管喜歌在努力保持镇定,可是他明显看出她的眼睛里透露出巨大的恐惧。
“你怎么了?”
“没什么。”说着,喜歌也起身走出了档案室。
季修梵叹口气,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尽管一直佯装坚强,可是到底是承受不住这么惨烈的画面。他和值班警察打了个招呼,急忙去追喜歌。
街路边的蔷薇开得正好,一树树粉白粉红,映着周边红色尖顶的欧式建筑,看起来是很美的画面。
曾喜歌紧紧挽着曾庆年的手臂,父女俩似乎在说话,慢慢地在马路上踱着步。
凌晨三点,曾家的别墅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喜歌第一次在这里过夜,陌生的房间里总是隐约有轻轻的啼哭声,像小婴儿一样。她紧缩着身体,把被子蒙在头上。那声音却不绝于耳。
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监控里看到的那半张脸。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他!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终于还是无法忍耐下去。
电话本里储存着一个署名为G的电话号码,她从来没有去打过这个号码,也打算一辈子都不去碰这个号码。
手指犹豫了许久,终于按了下去。电话响了三声,通了。彼此都不讲话,只听得见低沉的呼吸。
“是你干的?”喜歌开口,尾音颤着。
“是我。”顾予浓的声音低低的,就像从云端飘过来一样,飘渺无力。
自从初三那年夏天的午后,她很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说起话来依然简单干脆。
“为什么?”眼泪落下来,双手却必须紧紧掐住床单,以免自己哭出声。
“不想你再过得那么辛苦,不想再看你去酒吧唱歌。”
喜歌觉得全身发冷,曾经有那么几次,在深夜的酒吧里,她隐约在舞台底下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总以为是幻觉或者只是相似的人而已。
却不想真的是顾予浓。
她只要想想那张鬼魅一样隐藏在人群里的脸,身体就止不住发抖。
“我只是帮你把属于你的都拿回来。”
“可是小孩子有什么错呢?”
电话那端没有人回答。
“请你再也不要插手我的生活了,我们生死无关。”她恨恨地说。
“OK。”顾予浓主动挂断了电话。
天色微微亮起来,喜歌红着一双眼睛坐在地板上。
楼下隐约有人讲话,曾庆年对新来的保姆说:“给喜歌煮一碗荷包蛋,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昨天一整天没吃饭,人会垮下去。”
似乎,父亲真的开始注意她了。
被魔鬼洗劫过的世界,竟然透露出晴朗的颜色,人人都看到了她的存在。
她早就知道,幸福是需要代价的。只是这一次,所付出的代价最令她心痛而已。
像以往所有痛苦的时候一样,喜歌习惯地把自己泡在浴缸里。身体沉入水底,直到不能呼吸,这才猛地把头伸出水面,大口地吐气。
“喜歌,你醒了吗?”季修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昨夜睡在曾家的客房。
在她最难的时刻,他履行着最好的朋友的职责,像有力的臂膀,一路支持她。
真的再不想,把这个臂膀还给谁。
她赤脚走出浴室,白色的浴巾包裹着身体,头发的水汽落到瘦削骨感的肩膀上。
季修梵把视线转移到他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同学说海茉去学校找我了,所以……”
“你快回去吧,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她一向是善解人意的。
“你……没问题吧?”
“放心啦!”喜歌挤出勉强的笑容,“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你的陈海茉才真是小孩子呢。”
他笑笑,单手插在裤袋里,转身向楼梯走去。
喜歌的手忽然抓住他。
“呃?有事?”
“季修梵,谢谢你。”
“真是,和我还这么客气。”
她松开手,看着他走下楼。
喜歌复又在阳光底下伸出那只手手,雪亮的阳光透过手指的缝隙照在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有时候把手放空,只是为了抓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