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七十八章 周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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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媛步行着穿过两条长街,经过婚纱店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橱窗里穿着婚纱的模特身上,不禁幸福地翘起嘴角。

再走两步,是一家手工作坊,她之前和店家订做了一套龙凤对梳,今天见了海茉和顾予浓之后,忍不住还想再订一套送给他们。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一起哭过笑过的最好的朋友,能一样拥有幸福的结局,多好。

六月的午后,天空的云朵连成了一片,太阳隐在云中,忽明忽暗。这样的天气,却并不影响周媛的心情。

她刚要走进手工店,眼角瞥见了顾予浓。穿灰色衬衫的顾予浓,把车停在一栋废弃的宾馆前面。

“真是书呆子,八成找错地方了。”

周媛扬起手,想要提醒顾予浓,那栋宾馆早就不营业了。头发如海藻般飘扬的女生背影却又落入她的眼里。

不会认错的,穿杏色雪纺衫的曾喜歌,一个多小时前才刚刚见过面。

眼见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那座废弃的旧楼,周媛的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风打着旋儿吹过来,眼里迷了沙,她使劲揉了揉。小腹有一点抽痛,医生说是子宫在慢慢地扩大。

周媛站在息壤的人群之中,太阳从云的缝隙中探出头,雪亮的光落在她脸上。眼前的世界无比光明。她愣愣地看着前方,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旧楼的门上搭着一把已经锈蚀了的链锁。她伸手晃了晃,锁得死死的。

周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也许,真的只是孕妇的幻觉。她转过身,沿着墙根,向来路走回去。

一只野猫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喵呜一声,吓了周媛一跳。

头顶隐隐有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一条铁制的安全楼梯,入口藏在旧楼的后身,鲜少被人注意。锈迹斑斑的楼梯隔板缝隙里,露出杏色的一角。

周媛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频率很快。据说,孕妇的脉搏会比正常人快许多,看来是真的。

她穿了一双鞋底柔软的运动鞋,走路的时候轻飘飘的没有声响。但是耳膜却被越来越清晰尖锐的声响叩击。

“谁让你回来的?季修梵已经在调查你了,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要和陈海茉在一起呢?不知道她是谁吗?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那件事,周媛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她总有天会认出你的。”

同一个女生的声音,喋喋不休的,如夏日恹恹的蝇虫,嗡鸣声不绝于耳。

“只想见你一面而已,以后也许再不会回来,马上就要拿到新西兰的永久居留权了。”

之后,是大段的沉默。

周媛几乎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一段电影的对白而已。

脚步声再度传过来,男人的皮鞋摩擦着楼梯的隔板,咯噔咯噔,粗壮有力。

周媛急忙快走两步,躲在拐角处一堆废木材的后面,下蹲的时候,小腹又疼了一下。她依稀看见顾予浓的侧影,迅速消失在视线里。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她才躬身出来,却猛地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曾喜歌。

曾喜歌显然也吓坏了,一把扯住要离开的周媛。

“你在这干什么?”喜歌咄咄逼人地看着周媛。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曾喜歌,你又想做什么勾当?你那么喜欢抢别人的男朋友吗?”

“你都听见什么了?”喜歌像泼妇一样扯着周媛的衣服。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与慌张。

“你害怕什么呢?”周媛仿佛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的边缘,忍不住兴奋起来。

她的表情彻底吓到了曾喜歌,喜歌用力地摇着她:“不是的,周媛,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要和任何人说。”

小腹的疼像一小股波浪似的。

周媛皱起眉:“放开手。”

她想让喜歌松开手,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同她有争执。但是,喜歌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反倒更加扯紧了她。

周媛只想躲开她的手。然后,咣当一声,身后的废木堆散落一地,周媛的身体撞到栏杆上,又被弹开,她伸出手想握住眼前那根铁柱。然而,指尖只是微微碰到一点铁屑,整个人像球一样,沿着楼梯的隔板滑了下去。

“顾哥哥!”

顾予浓扶着方向盘,正想调头,喜歌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

他无数次在异国他乡寒冷的梦里,听见这样的呼唤。顾哥哥。像他第一次遇见喜歌时一样。温和善良的女孩子,有甜美的笑容和天使一样的眼神。她喊他,顾哥哥。

眼前的喜歌,眼神凌乱。额前的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

“周媛,她……她……”喜歌语无伦次地指着身后。

顾予浓冷静地看着她,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容地从车上下来,只是对喜歌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们今天并没有见过面。”

夕阳将尽,顾予浓和海茉驱车直奔远郊的老家。新修葺的沿海公路,从市区直达渔村,随处可见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夕阳底下泛着金色的光。

“晕车吗?”顾予浓看看一路不语的海茉。

“可能是紧张吧。”

“呵呵,我妈很好相处,你见了就知道。”他安慰道。

“予浓。”隔一会儿,海茉开口,“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嗯?”

“好像有响动,租来的车质量没问题吧?”

“你呀,真是太紧张了。又不是丑媳妇?有什么好怕的。”

“哦。”她喃喃应了一声,真的是太紧张了吧。

她想起周兰溪的那张脸,她曾经一度以为,未来要成为自己婆婆的人会是周兰溪,会是让她无法面对无法相处的周兰溪。

天黑之前,他们到达了渔村。

顾予浓的母亲,果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看着海茉,心里说不出的喜欢,不停地招呼着海茉吃菜,生怕自己怠慢了她。

她心里很暖,这样的老人,很有亲切感。

顾家相熟的亲戚几乎都来了,大家都说盼了好几年顾予浓终于带女朋友回来了。

和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正是海茉最怀念的。她看看顾予浓,顾予浓笑而不语。

看起来古板甚至有点木讷的男人,事实上却又那么懂得她的心思。

饭后大家散了,她和顾妈妈在屋子里闲聊。老人拉着她的手,掌心热乎乎的。她透过窗子看见院子里的顾予浓,正蹲在那儿抚摸着家里的土狗,地面上铺着一层清亮的月光。

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是旧的,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早听他说过清贫的家境,因此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感觉温馨亲切。

墙上有一面镜框,镶着许多黑白老照片。她趴在镜框前细细地看着,一一辨别那些陌生的人。忽然,视线落在一张已经泛黄的一寸照片上。她偏着头想了想,回头问道:“阿姨,这个人是谁?”

顾妈妈戴上老花镜细细地瞅了:“是我从前照顾的孩子。”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海茉:“予浓和你说过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海茉握着老人的手,明白她的心结,大大方方地说:“他说您从前是在别人家做保姆的。”话刚出口,海茉猛地反应过来,“阿姨,您是曾喜歌的保姆吗?”

那张一寸照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还是初二的时候,她陪喜歌一起去照的。

难怪,她觉得顾妈妈的饭菜那么好吃,原来,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已经在喜歌的便当里熟悉了顾妈妈的味道。

她坐在老人面前,安安静静地听她讲起喜歌,讲起喜歌年少时经历的那些苦痛。

有时候觉得世界太大,大到一转身就再也遇不见。而也有一些时候,世界却又小得让我们无法回避,即使想躲闪,也无处可去。

“予浓,海茉是喜歌的同学,你说巧不巧啊!”顾予浓一进来,老人就忍不住把这消息告诉他:“海茉和我们家还真是有缘分。”

“予浓,今天在酒店你没认出喜歌吗?”海茉偏头看他。

“不大认得了,很多年没见过。”顾予浓淡淡地说。

“予浓能上大学能出国,真是多亏了曾先生,予浓一直接受他的资助。”老人的语气里满是感激。

“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去抓螃蟹。”顾予浓说着拉起海茉。

“太好了!”像小女孩一样,她跳起来,跟着顾予浓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