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八十一章 她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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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夏天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蝉,一早就开始叫。拉开房间的窗帘,看得见大片湛蓝的天,没有一丝云朵。

世界静寂美好。

喜歌起床的时候,常阿姨已经去水产市场了,喜歌前夜说过想要吃蟹粥。桌上留着做好的早餐,喜歌一边吃一边温书。然后拧开浴室的水龙头,准备洗了澡去英文补习班。

班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在上补习班,就连最好的朋友陈海茉都不知道。说是补习班,其实倒更像是私人的教室,一对一的专门辅导。

她正准备脱睡裙的时候,门铃响了。门外的人她认得,是常阿姨的儿子。之前见过几次,彬彬有礼的男孩子。

她喊他顾哥哥。

父亲和常阿姨家的关系她一直没太弄懂,大致是有一些亲戚关系。所以给喜歌找保姆的时候,辗转找到了常阿姨。那一年,顾予浓考上大学,成了整个小渔村的骄傲。可是,常阿姨家没有钱,于是,喜歌的父亲大方地赞助了顾予浓。

顾予浓第一次踏入曾家的时候,穿了一双已经很旧的运动鞋,鞋底湿哒哒地带着水。继母“呀”的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门厅处的顾予浓身上。他紧紧低着头,抬起的脚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讪讪地退回门外。常阿姨急忙过去,让儿子在门外的垫子上换了干净的拖鞋。

那一幕,不止深深刻在了顾予浓的心里。同样,也刺疼了曾喜歌的眼睛。

喜歌觉得那一刻的顾予浓,多么像自己。完完全全是那个房子的陌生人,连客人都算不上,得不到起码的尊重。

所以,她立刻走了过去,对顾予浓露出最温和的笑容。她说:“你好,顾哥哥,我是曾喜歌。”然后伸出手,将他拉了进来。她还记得他的手指那样凉,被羞辱之后的凉,连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之后,大致又见过几次,都是在喜歌住的小公寓里。顾予浓再不肯去曾家,即便是要拜谢恩人曾庆年,也只去他的公司。

那么有傲骨。就连这一点,也同喜歌一样。

因此,喜歌对他是有好感的。甚至,她主动想要对他好一点。她带着常阿姨去买衣服的时候,总是会让常阿姨给儿子挑一件。

不是施舍,是真心的想要对一个人好一点。

顾予浓这天来见母亲,却不想母亲不在。

喜歌光着脚在地板上走着,脚步轻快,她从冰箱里掏了水果和小点心,一一装到保鲜袋里。头也不回地说:“顾哥哥,这些你带回去吃。听常阿姨说,你在学校总吃方便面,会把身体吃坏的。”

她语速轻快,有一小抹阳光刚好落在她的肩头。

顾予浓从背后望着她,就像看一个天使。穿着白色睡衣的天使,纯真、圣洁。

喜歌并不知道顾予浓是怎样走过来的。那个拥抱突然而又莽撞,着实吓坏了她。还不待她有所回应,顾予浓已经扳过了她的身体。年轻的嘴唇柔软却又强硬,粗暴地掠夺着她,带着硬硬的胡茬,扎得她脸上疼疼的。

她大概是吓坏了,只是拼命地去推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大声求救了。

就像世界末日一样。猝不及防的,天就黑了,所有阳光都消失不见。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彻彻底底地笼罩了她的天空。

喜歌越是挣扎,顾予浓越是强硬。像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吃掉眼前的猎物。

他不停地呢喃着,贴着喜歌稚嫩的皮肤:“喜歌,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每天都会梦见你。”

或许,他所说的都是真的。甚至,他对喜歌的喜欢是没法用一两句话来表达的。

那个时候,谁也阻止不了顾予浓,他在极力地用身体表达着对喜歌的爱,年轻而深沉的爱。只有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抱着这个美好的女孩子,热血冲昏了他的头,他才真的忘了骨子里的自卑,忘了自己和喜歌之间的差距,忘了他所有的顾忌与怯懦。

最后的刺痛,像刀子一样,彻底地撕裂了喜歌。精美如云的织锦,碎成了千万片。

喜歌再也发不出声音,呆呆地,躺在顾予浓的身下。整个人都麻木了,像死去了一样。

顾予浓终于清醒过来,眼里的戾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愧疚与惊恐。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然后在喜歌面前跪了下来,像忠心耿耿的臣民,跪倒在女王的脚下,捧出自己的心。

他说,这一生,我愿为你做任何的事,哪怕是去赴死!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穿透了房间里肃穆的气氛,顾予浓看看仍然面无表情的喜歌,终于落荒而逃。

喜歌躺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光一点点移到角落里。心如死灰。十五年的人生,回想起来竟有太多的苍凉。她再也不想撑下去了。

浴室的水汩汩地流着,从浴盆里溢出来。喜歌踩着满地的水迈进浴缸,握着水果刀的手有些颤抖,只在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就有大滴的血落进水里,晕染出一朵红色的花,像水墨画一样漂亮。

说不出的寒冷,侵袭了喜歌。她全身都在发抖,就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抖动着,发出“嘚嘚”的细微声响。喜歌扔掉了刀子,蜷缩在浴缸温热的水里。猩红色的血水渐渐没过了她的下巴。她有一点害怕,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着。她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惧,等待水漫过五官,漫过整个身体。

边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喜歌迟疑了一下,伸出那只带着伤口的手拿起了手机。

喜歌呀,我的大姨妈终于跨越千山万水抵达我身边了,嘻嘻。

是陈海茉的短信。

喜歌想象着海茉欢天喜地的表情,心里丝丝拉拉地疼了起来。为什么,她的人生就不能像陈海茉那样轻松、快乐?为什么,她要自己背负太多太多的痛苦?

喜歌逃也似的离开了浴缸,用柔软洁白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住。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复苏了。她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眼神无比的决绝。

她心里说,曾喜歌,你以后再不要活得这么可怜了!再不要永在黑暗之中!你要有光!许许多多的光!永不熄灭的光。

那年,她十五岁,夏天就快结束了,天堂的门关上了。

回忆很沉,载着她不停地向深海下坠,如同那年沉浸在浴缸里的绝望少女。

喜歌忽然挣脱了教练的手,向上游去。她猛地把头探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冷冷地对季修梵说道:“陈海茉在等着你救她!”

她说得那样快,因为,她知道,话一出口她就会后悔。

她已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