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城区,人群热闹起来。
读高中的时候,她经常和周媛在这条街上闲逛。她还记得周媛最爱去街角的那家外贸店买衣服,而她最喜欢街尾的面包店。她们还曾经有个理想,要在这条街上开一个小店,卖面包、卖旧书、卖碟片、也贩卖慵懒的时光。
“假如,我当年没去读大学,也许我和周媛已经开了我们的小店。假如,我没有出国,那我永远都不会遇见你,那么……”她把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里。那么,周媛就不会死。
“海茉,一会儿回到家,你好好睡一大觉。你精神很差。”顾予浓疑惑地看着她。
海茉捂住脸。
“怎么了?不舒服吗?”
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这么关切的语气!很讨厌你对我这么好!很讨厌自己不由自主地去怀疑你!海茉松开手,痛苦地看着顾予浓。
顾予浓吓坏了,急忙把车停在路边,担忧地问:“海茉,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呢?”
“予浓,去自首吧。”她终于说出口。
“嗯?”
她直视着他,却真的无法在顾予浓平静从容的表情中找到任何破绽。
“那件衬衫是我给你买的,我第一眼看中的就是釉色的木纹扣子。”
顾予浓把手伸过来,覆在海茉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我看,你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海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已经在胡言乱语了,你在怀疑我!”
“难道不是吗?周媛不是你杀的吗?”
“我为什么要害周媛呢?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因为她是你肇事的目击证人。”她盯着他,“唯一的目击证人,你害怕她认出你,或者当时她已经认出你了,所以你阻止她,但是失了手。”
顾予浓轻轻笑了一下:“海茉,你还真是合适去写小说。但是,这只是你的想象,不是事实,你已经进入了一个误区。”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车载电台,音乐声细细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然而,像梦魇一样的情节,再一次从顾予浓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女生惊恐万分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是她吗?是周媛吗?提着海鲜保鲜盒的女生,仓惶地躲闪到一边。即使是以飞一样的速度逃离,他依然还记得她当时的唾骂声,“喂!开这么快,你找死啊!”
顾予浓清了清嗓子:“你看,你现在不止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加在我头上,还把肇事逃逸的罪名也给了我。”
海茉敏感地看着他:“我并没有和你说过那场交通事故,但是显然你却一清二楚,不是吗?”
“是你刚刚说的。”顾予浓有些不耐烦,“这样下去不行,海茉,我们提前回新西兰吧。我马上就去订票。我保证,离开这座城市你就会忘了所有悲伤的回忆,无论是新伤还是旧痛,统统都能忘掉。我们只要简简单单地生活。”
他说的那样恳切,她几乎都要动心了。
海茉犹豫片刻,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小小的相册,递到顾予浓面前。
“也许不该去挖掘一个人内心的秘密,因为那秘密可能是一生都愈合不了的伤口……我想,你是爱着喜歌的,你知道只要喜歌的弟弟从世界上消失了,她就能得到宠爱,得到一切。”
海茉也觉得可笑,这只是一个大胆而荒唐的推断而已。她认识的那个顾予浓不可能有这样邪恶的动机。
而顾予浓却真的被激怒了。
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海茉的脸上。
“不要再说了。”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耳朵里有深深浅浅的鸣音。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心里觉得无比难过。世间的真相,总是残忍不堪。她以为经历了陈骁城的那场事故,她已经百毒不侵,却没想到,还能看见更丑陋的人性。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扼住她的手腕,“我只想一辈子都好好待你,我们与世无争,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的脸如此狰狞,却又隐藏着无尽悲伤。
海茉挣脱他,迅速地掏出手机。她只想找到季修梵。此时此刻,这世上,只有季修梵能够让她安心。
顾予浓立时来抢夺她的手机,她努力躲闪着。电话响了五六声,终于有人接了。她大声地喊:“修梵,救我!救我!”
顾予浓一下将手机打翻在地,将她的头抵在车窗上,她的脸略略变了形。她只依稀看见窗外那棵行道树在六月的天光里开了一朵绯红花朵。
又到了合欢花开的季节吗?
她的手脚被胶带敛住,嘴巴也被封住了。
顾予浓只说了一句:“我去拿机票,乖乖地等我。”然后,用一块毯子裹住了她。
眼前,黑了下来。
往事如流云,被风吹得四散。
“喜歌,你准备好了吗?”季修梵站在更衣室门外轻轻喊道。
曾喜歌哆嗦了一下,迅速挂掉手里的电话,把它塞在了一堆衣服底下。她看了看镜子里没有血色的脸,连忙用双手揉搓了几下。然后开了门。
“还没好吗?教练在等你呢。”季修梵又问道,“看见我电话了吗?”
喜歌翻了翻季修梵放在椅子上的皮包:“没有啊!你忘带了吧?要打电话吗?先用我的?”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算了,我们先过去吧。”
今天是喜歌的最后一节潜水课。在海洋馆的开幕仪式上,她将以美人鱼的装扮在巨大的水族箱里与鲸共舞,然后跃上岸。季修梵会穿着王子的白衫在岸上迎接她,为她戴上皇冠。年轻的总经理,将以这样美好的画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说《海的女儿》太悲伤,她喜欢美好的结局。
准备下水的时候,季修梵一把拉住她:“喂,氧气罩都忘了戴!”
喜歌吐吐舌头。
“集中精神啊,注意安全。”季修梵嗔怪道。
她对他笑了笑,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很可怕不是吗?电话里听见的声音,令她的双手不由颤抖。
季修梵的皮包放在了更衣室里,海茉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喜歌拿出了电话。然后,她在电话里听见了这一生最不想听的声音。
手机被摔落的声音、陈海茉气若游丝的挣扎声,以及,那个男人的怒吼……
“噗通!”她闭上眼睛,跳进了水里。
水的润泽令她稍稍平缓了呼吸。她喜欢在海面以下的感觉,这是另个世界,和她以往生活的那个世界无关。澄净、清澈,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
最重要的是,在深深深深的海底,眼泪可以肆意地流出来。这才是她想做的自己,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教练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扯着她避过了鱼群。
教练对喜歌做了个手势,示意喜歌集中精神。她点点头。可是记忆中的那场噩梦,却一再地从深蓝的海底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