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八十三章 曾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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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之末的宁远城,像是聚敛了过多的悲伤,天空连日阴霾。

曾喜歌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在人群之中疯走着,她画了厚厚的妆,黑色的睫毛膏被汗液浸透,轻轻垂眸的瞬间,下眼睑落下细细的黑色的碎屑。

有车子在她的身边发出刺耳的急刹车声,司机摇下车窗对她怒目而视。她只淡淡地抬头,对方复又把所有的怒气吞到肚子里,好奇地打量她几眼,即把车子开走。

满面哀伤的魅妆女子,谁也不忍心责备她。

她走进路边的蛋糕店,点了一客提拉米苏。从来不觉得这款蛋糕有多好吃,甜腻腻的,完全不符合她的口味。更厌恶它所被赋予的浪漫的物语——带我走。听上去,就带着乞求。

带我走、带我走。这却是她不能实现的心愿。

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浓郁的甜,像毒药。

她坐在蛋糕店最角落的位置,高大浓密的绿植挡住了窗外的光。她在昏暗之中,想起季修梵悲伤的脸。

他那么难过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想要隐瞒海茉的求救电话?”

喜歌真想伸出手,把他脸上的难过一点不留地抹去。她喜欢从前的季修梵,她怀念他如阳光般耀眼闪烁的笑容。

但是,她只是对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她说:“你以为海茉对你的爱有多珍贵吗?值得你念念不忘吗?为了安子不被判刑,她可以轻易地就放弃你。”

“你是说,你们做了……交易?”

“交易?对,交易!”喜歌细细玩味着这个词。

她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看着他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心里有怯怯的欢喜。

却不料季修梵忽有舒展了眉头,喃喃道:“谢谢你,喜歌,起码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不爱了,所以才与我分手。”

他转身要走。

喜歌拖住季修梵的手:“不要,你答应了要留下来的。”

他眼神里有怜惜,只道:“喜歌,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并不爱我,你只是想拥有我。从小到大,你都那么倔强,那么好胜,你太在乎输赢,连爱情都是。”

他还是走了,看不见她心里的爱情。季修梵是不能理解她的,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吧。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都够理解她。除了,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个人。

喜歌倔强地把头抬起来,她知道,只要仰起头,眼泪就绝对不会掉下来。

十岁之后,她从来不期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得到光亮,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借来的,是不确定的,是会消失的。

如果想彻底地驱散黑暗,只有把自己变成太阳。

曾喜歌站在灯光之中,就像一颗闪光的小太阳。

蛋糕店门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她抬头望了望,只是有风吹过,并没有人进来。就像她的心,只是有风吹过,并没有人进来。

喜歌呆呆地坐了一会,打开手提袋里的一个快递包裹。很小的黑色硬皮相册,用一层泡沫塑料包裹着。是一早被送到公司前台的快件,署名是陈海茉。

陈海茉。

一笔一划,飘逸清朗,全不似写在中学笔记本封面上的名字,那般稚嫩与拙朴。

喜歌伸手掀开第一页,涂着深蓝色指甲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照片上穿校衫的自己,觉得遥远得好像几个世纪之前。

她猜得到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在那些个被顾予浓秘密尾随的日日夜夜,她心里的恐惧犹如巨大的野兽。那个夏日晌午,海茉猛然回头去捉顾予浓的时候,她几乎吓傻了,所有的秘密都涌到嗓子眼,喷薄欲出。

如果,那一年,她把那些不能示人的秘密透露给海茉,她不知道人生会否与现在不同。

喜歌猛地合上相册,站起身。在服务生看来,她是因为走得太急,所以不小心拖动了绿色的台布。玻璃杯的碎裂声在午后静谧的蛋糕店里显得特别清晰,提拉米苏落在地上,像一团稀泥。

其实,是故意的。

那么甜腻的食物,那么卑微的爱情乞求。她才不需要。

乞求来的爱,是病态的。她不想做个病孩子。

接待室的冷气开得过大,只等了一会儿,喜歌的小腿就凉起来。

有脚步声临近。

她屏住呼吸。

门,咯吱响了一声。

狱警孤单单地在她身前站定。她向后望了望,并没有其他人。

“他说,他不想见你。”年轻的狱警,毫无感情地转述着顾予浓的原话,同时,递过来一张便笺纸。

喜歌紧紧地捏着那张纸,离开拘留所很远她才有勇气打开来看。

所有的秘密,都会随我沉睡在坟墓里。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她默念一遍,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撕碎,扔进风里。

所有的秘密,都会随我沉睡在坟墓里。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