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梨花开满天涯(全)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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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孟宪每天早上都陪着父亲孟新凯一起去上班。孟新凯觉得不至于,但对着女儿,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非要说的话,心里还有点儿享受。毕竟自女儿长大从军以来,就没跟自己这么亲近过了。

慢慢地,周幼棠也知道她在做什么了,觉得有些失笑。她这几天一直嘱咐他不要在孟新凯面前露面,本以为她是有什么大的计划,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不过乍一看有点奇怪,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就如孟宪所说:“本来我爸的心结就在我这里,所以就只有我能解开。这不是耍个花招,一蹴而就的事。”

周幼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好奇什么时候能见到一个结果。

“有什么进展吗?”他笑着问。

“循序渐进中。”她也笑着回。

其实已经有了—父亲的态度,确实已经有了改变。或者说,他的内心深处,原本就不如表面反对的那么强烈。

这还是母亲田茯苓跟她说的,说是有次上街碰见了一个以前在军区大院的熟人,见了面之后,变着法儿的打听她跟周幼棠的事儿。孟新凯本来就不愿意跟熟人见面,听他调侃似的说周幼棠,当下就火了,把人骂了一顿。

孟宪挺好奇的问:“我爸骂那人什么了?”

田茯苓无奈地笑笑:“能骂他什么,直接叫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其实那人说的也有些过分,直接调侃周幼棠老牛吃嫩草。孟新凯听的火大,嘴上自然忍不住。田茯苓在旁听着,事后拿话给他听,说你不是也嫌他岁数大。这话就许你说,不许别人说?

听听这人是怎么回的:“追的是我闺女,要是入了我的门将来就是我姑爷,我怎么不能说?我还怕他?可在别人面前他是什么?他是首长!首长也是随便谁都能说的?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田茯苓当下就想翻个白眼给他。不知道谁一直看不上人家,这会儿却连姑爷都叫上了。这人啊,就是别扭!

孟宪听了也笑弯了腰,觉得离父亲“投降”那一天不远了。

孟新凯如何不知这母女俩一直盯着自己呢,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不为所动。等到过了差不多快两个星期,他才终于松口,叫孟宪问问周幼棠哪天有时间,他要跟他坐一坐。

说这话的时候孟宪正在帮母亲缠毛线,听完立刻站了起来,线球从腿上咕噜了下去。

孟新凯见状哂笑了下,说:“上次跟他聊,说了不少话,我受益匪浅。这回再一起坐一坐,就当弥补一下上次的态度不足吧,没别的什么要紧的。”

最后这半句,是专门说给孟宪听的。果然,孟宪眼神立刻就暗淡了下去。但一想反正情况已经坏不到哪里去,父亲肯主动跟周幼棠坐下来聊,那就是好事。当下便打电话给了周幼棠。

周幼棠这边,也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无论会不会同意,孟新凯都应该会再找他谈一谈,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见面时间定在了周六,也就是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地点是孟新凯定的,他要请周幼棠一起吃饭,地点定在了东来顺。

按照周幼棠的意思,是想找个安静地方的,这个东来顺既是个火锅店,又坐落在燕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但既然是孟新凯提出来的,他也就没有反对。

这天,周幼棠早早的就到了,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将近二十分钟。不想他停好车走过来的时候,孟新凯已经等在门口。

孟新凯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眉头松展,整个人看上去比较放松。瞧清楚他的神情,周幼棠心里顿时了然,今天这番谈话应该不会有实质性的收获,不然孟新凯不会是这样的状态。他应该是跟以前一样,像是一根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利箭离弦才对。

心里有几分遗憾,但周幼棠面上还是未有变色。他缓步走过去:“孟叔叔,晚上好。”

孟新凯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发愣。他不知道周幼棠这么叫他,是要刻意跟他显得亲近,还是不再像之前那么尊重他了。他猜应该是前者,毕竟这小子不能这么快就跟他翻脸。

孟新凯笑了笑,说:“我不像你,找不着那么多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平常也就爱吃这一口,所以只好在这儿请了,你多担待。”

周幼棠瞧不出来任何介意的意思,他说:“挺好的,我家老爷子也爱吃这一口。”

孟新凯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两人一起进了门。

好在还是要了一个包间。两人分座两边,特制的铜锅一端上来,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小包间里气氛顿时也暖了起来。周幼棠叫住了服务员,话却是对着孟新凯说的:“咱们点些酒喝,如何?”

“没问题,主随客便。”孟新凯一挥手,周幼棠立刻跟服务员说,让他先端两瓶来。

菜和酒很快端了上来。两人都先吃了一些,垫了垫胃,才开始喝酒。第一杯酒,是孟新凯给俩人倒的。

“小周,我今天请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先道个歉。上一次在我家里,我对你态度不好,爆了粗口。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

周幼棠端着酒杯:“您别这么说,上一次也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惹您动怒。”

孟新凯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干了这一杯。周幼棠也跟着,一饮而尽。

这酒品着醇香浓厚,到胃里也劲头十足,孟新凯狠皱了下眉,吃了口菜,才压下这反应。

“其实上次你说的没错。”他神色平静地再度开口,“在转业这件事上,我是怀疑过你大哥,怀疑是他做的手脚。但转念一想,以周副司令员的为人,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渐渐也就明白了。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释然……”

无外乎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罢了,是他应得的教训。眉间闪过一丝痛苦,孟新凯再也说不下去,他肃着脸,再一次给俩人倒满酒。

“来,这一杯就当是为我的小人之心向周副司令员致歉了。”

周幼棠看着孟新凯举到半空的酒杯,一时没有动作。沉默了几秒,他不仅没有回应这杯酒,反倒开口说:“孟叔叔,其实我今天也是来跟您道歉的。”

孟新凯端着酒一愣:“你道什么歉?”

“还是先为那一晚道歉。”周幼棠说,“那天晚上,是我缠着孟宪让她跟我回去。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我带她去哪儿,都应该经过您和阿姨的同意。所以在这里,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孟新凯没想到他会又提起那件事,还这么郑重其事地再次道歉,一时有些沉默。

“算了,那天我对宪宪的态度也算不上好。”片刻后,孟新凯说。那天他虽然也气这事儿,但更多是借题发挥。所以此刻听他又一次正正经经道歉,心里也怪别扭的。他还能不清楚吗?虽不待见周幼棠,但也承认,这人心里是有数的,不会在长辈没有吐口的情况下,带孟宪胡来。

“行,那这篇就算揭过了。”周幼棠说着,很痛快地干了手里这杯。

孟新凯见状,立刻两手一拍,眼睛一亮。

“小子,好酒量。”他笑笑,拿过酒瓶,又给他添满,“你刚说了个‘先’字,那就是还有别的?”

“是,还有很多。”

“你说,我听听。”

周幼棠静默片刻:“我得为以前道歉。”他说,“为孟宪被周明明欺负道歉,为孟宪被陈茂安母亲扇巴掌道歉,为孟宪被方迪迪和岳秋明陷害道歉,为孟宪远走辽城道歉。这一切,我都有错。”

孟新凯听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周幼棠也不等他说话,端起酒杯就要喝。

“停——”孟新凯抻着手打断了他,嘿嘿一笑,说,“你小子——”点点他,“你、你跟我抢什么?”

“我没抢。这就是我的错。”

“我的!”

“我的。”

孟新凯这回生气了,将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发出“噹”的一声响。

周幼棠不为所惧,他甚至笑了笑,对孟新凯说:“孟叔叔,真是我的。”停了停,他问他,“您还记得三年前在辽城,孟宪离家出走时,遇见的那两个军人吗?”

孟新凯惊了,打了个酒嗝,不太敢相信地指着他、看着他:“是、是你?”

周幼棠点下头:“所以孟叔叔,我对孟宪一直有感情,千真万确。”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保护好她。可他没有做到,这还不能说是他的错吗?

孟新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手里的酒瓶子差点儿拿不稳。还是周幼棠接了过去,替他倒酒。看着汩汩注入杯中的浆液,孟新凯突然笑了。

“你说,你说我们在这儿争什么呢?”孟新凯指指周幼棠和他自己,“争谁比谁更没用?更护不住囡囡?”

周幼棠也笑了,之后轻声说:“是我们都没用。”

都没用?这话说的不错,可不是都没用么!孟新凯乐了,笑着笑着,眼圈跟着泛红。整个人僵住,慢慢弯了下腰。周幼棠看着,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想要过去看看他,就见他忽然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举起面前的杯子,敬向周幼棠:“喝!”

从此杯开始,两人不说话了,专注喝酒。两瓶不够,又叫服务员上了回。

慢慢的,两人有了醉意,尤其是孟新凯,但他仍坚持喝,还硬要周幼棠陪着。周幼棠自然不能输阵,灌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端上来的酒一滴也不剩的时候,两人都醉了。在一片碳火滋滋和汤锅咕嘟咕嘟的响声中,孟新凯忽然对周幼棠说:“小周,囡囡这些天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但是小周,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囡囡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所以,你能不能放手?”

周幼棠这会儿头疼炸裂,已经顾不得说这话的是谁,听完就想站起来骂娘,问他你他娘的说的什么狗屁话,放手,你放个给我试试!然而已经不太站得起来的,甚至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他努力使自己坐的端正,不至于失了气场。但坚持了一会儿后,还是靠回到椅背。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挡不住的沙哑。

“不行。”他说着,眼底微潮,“真不行。”

孟新凯:“……”

被拒绝了,竟也不觉得生气,孟新凯已经不知道自己期冀着得到什么样一个答案了。俩个醉酒的男人对视许久,他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抓起酒杯就往地上狠砸,发生清脆震耳的破裂声。

“要是对囡囡不好,这、这就是你的后、后果!”他恶狠狠地说,努力从醉酒中撑出几分气势来。

周幼棠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待回过味来时,眼睛骤然一亮。正要说什么,孟新凯又扑通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上,头朝前栽倒在了桌子上。

周幼棠清醒了几分,连忙去查看他的情况,想要扶他坐起来。孟新凯摆摆手,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周幼棠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带走吧,带走吧……”

孟家。自孟新凯走后,孟宪就坐在沙发旁数时间。眼瞧着指针划过十点,孟新凯还没回来,周幼棠那边还没消息,她就有些着急了。两人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心里觉得这个念头可笑,但还是穿上衣服打算下去看看。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一辆车开了过来。一看车牌,确实是周幼棠的车。孟宪快步走了过去,车门打开,就见小何架着孟新凯从车上走了下来。

孟宪看的直瞠目:“怎么喝成这样?”

没人回答她,孟新凯摆摆手,闭着眼低着头从她面前踉跄走过。孟宪不放心,正要追上去,被人拽住了。是周幼棠,同样也是浑身酒气,孟宪离得近了直皱鼻。

“你怎么也喝成这样了?”

周幼棠不说话,看着她,只是笑。孟宪以为他喝茫了,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结果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

“孟宪。”他低声说,“为了娶你,我真是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成了,成了。”

孟宪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里欣喜无比。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抱得死死的。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感动。她伸手回抱住周幼棠,轻声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