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珍宝

第三十七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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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慧枝刚过世的最初几个年头里,陆肇辉对此一无所知。还是后来偶遇了一个当年同去西南采风的朋友,从他嘴里听到的消息——陈向导的老婆过世了,据说是喝堕胎药死的。

朋友说的时候,很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很明显是想八卦一番,但出于对故人的情谊,又有所避讳。陆肇辉听完整个人都呆了,询问程慧枝具体的死亡日期,在心里默默算了下自己,陆肇辉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一开始,陆肇辉曾恶毒地想过,觉得是这女人耐不住寂寞出去找野男人才出的事。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肇辉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作下的孽,是他,是他害死了程慧枝。从那以后,陆肇辉就越来越不对劲,终于在经受了两年的折磨后,他开始出现精神失常等问题。妻子白舒一开始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太大,对他体贴有加。直到后来的一次醉酒,陆肇辉经受不住心里的压力,向她吐露了真相。那一刻,白舒对这个男人绝望了,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方文锦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头看陈净植,这个学生呆坐在那里,看着半空,不知在想什么。

“白女士为什么瞒了这么久才将真相说出来?”陈净植终于开口,声音染上了一层沙哑的底色。

“我问过她,她说不想完全毁了丈夫……”

“那她就可以任由她的丈夫毁了我的母亲,毁了我的家?”陈净植反问,带上了一点咄咄逼人。

“净植——”

方文锦愕然,下意识叫了他一声,却被他猛然的起身打断了。

“方老师,事情不是这样论的!”陈净植看着方文锦,一字一顿道。

方文锦:“……”

是,这世间自有其道理。可若每一个人都按照道理而行,那这世上怕是不会有悲剧了。方文锦知道,自己这样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我们谁也无法回到过去,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方老师,天晚了,您休息吧。”

趁方文锦出神间,陈净植忽然说,弯下腰拿起车钥匙,就要离开。方文锦回神,大声唤他:“净植,你要去哪里?”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和陈净植毫不留情离去的脚步声。方文锦扶着沙发想站起来追过去,但最终,他又跌落回了地上。

直到走出单元楼,陈净植才知道自己冲动了。可他无法冷静,那不是别人,那是他的母亲,是年幼的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陈净植迅速打开车门裹着风上了车。曾经,他设想过找到罪魁祸首后自己的反应。真的事到临头了,他发现自己的脑子是一片空白,只想把人揪到面前,狠揍一顿出气。陈净植控制着自己不要将车子打着,不要把事情引向不可控的地方去。然而他浑身都在颤抖,他决定放弃理智,他决定要为母亲报仇。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消息进来。陈净植顿了下,透过亮起的屏幕,看到备注是莓莓。陈净植有一瞬的决然,打算不管不顾。但下一秒,他控制了一下自己,拿过手机来看。

黎芦发来的内容很简单,一张自己在燕大北门外老豆腐店的自拍,加一句“抱怨”。

Mei:被杨师姐拉过来吃宵夜啦,又要长胖胖了。

陈净植:“……”

那双明静清澈的双眸,让陈净植冷静下来了些许。他只手点亮屏幕,回复道:没事,吃一点不会胖。

黎芦的回复来得很快。

Mei:嗯,我点啦,嘿嘿。

Mei:方老师那边事情结束了吗?

陈净植:还没。

Mei: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净植:不是。

陈净植:我自己的事。

陈净植想快速地结束话题,所以回复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想着让她知道方老师没事就行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句“我自己的事”,更让黎芦担心了。

Mei:你有什么事?你现在在哪里啊?

一连两问,充分反应了此刻黎芦内心的紧张。陈净植看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了。

陈净植: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这句安慰,反倒让黎芦更担忧了。这么欲言又止的表达方式,根本不是陈净植的风格。他啊,太不会掩饰情绪了。

Mei:那我等你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净植:“……”

陈净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清明一片。

陈净植:马上,十分钟。

十分钟后,俩人在生科院植物园外相见。因为要等陈净植,黎芦打包了老豆腐,就回了燕大校园。

打陈净植从车上下来,黎芦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待她走近握住了他的手——凉的可怕!黎芦脸色立刻就变了,盯着陈净植问:“陈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净植不想隐瞒,已经无法隐瞒了。在看到最亲近的人之后,他所有的脆弱就都回来了。

“莓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母亲亡故在我八岁的时候么?她是意外,被人害死的。在今天,我得知了害死她的凶手。这个人,就是方萤的舅舅,方老师的妻弟,那个疯了的大摄影家,陆肇辉……”

黎芦:“………………”

黎芦也有片刻的失语,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了。

“陈师兄……”她唤了声陈净植,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净植看着这样的她,浑身开始颤抖。

黎芦回过神来,立刻就抱住了他:“陈师兄,没事没事。”

陈净植什么也没有,回抱住她,异常用力。

眼前这个局面太乱了,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黎芦当机立断,觉得还是要找个人帮忙。

“陈师兄,你跟我回家,去找我爸爸。”

“莓莓——”

陈净植的下意识反应是拒绝,他不想去麻烦卫明慎。然而黎芦已经拿出了打车软件,叫好了车。

“你听我的,小树哥哥。”黎芦柔声安抚他,“去我家,我们会找到答案。”

陈净植不说话了。此时此刻,他决定软弱一回。

已近十点,晚高峰的时间早就过了,黎芦和陈净植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赶回了家。

“妞妞?”

俩人甫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在唤黎芦,回头一看,是卫明慎的秘书方进。

“方叔叔?您怎么在这里?”

黎芦惊讶地问着,就见父亲卫明慎从方进身后的车里走了下来。

卫明慎看见两个孩子也蛮惊讶。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从方进手里接过外套,卫明慎走到黎芦面前,问。

看见高大的父亲犹如天神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黎芦的鼻子居然有点酸。好在她克制住了,眼中闪着水光,对父亲说:“爸爸,我们遇到问题了,需要您的帮助。”

直觉告诉卫明慎,遇到问题的人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另有其人。他瞧了眼站在一旁的陈净植,男孩儿异常沉默,整个人有种强撑的混乱感。这种感觉让卫明慎也感到了不妙,他打发走方进后,对两人说:“先回家去吧。”

家里,母亲宴阳正在做面膜看电视,见着丈夫带着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回来,自然是诧异不已。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她立刻关掉了电视,吩咐小刘阿姨倒热水,然后又亲自给陈净植找来了拖鞋。这一连串家的温暖,让一路赶来的陈净植终于有种活了过来的感觉,他压低声音,对宴阳说:“谢谢阿姨。”

宴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卫明慎换过衣服后,四个人在客厅里坐定。喝过妻子递过来的暖胃的茶,卫明慎目光缓和了一些,看向陈净植。

“小陈,这是在家里,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卫明慎以为陈净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难以解决,所以才由着女儿来到了家里。待了解清楚过后,连他也难得的沉默了——这个事,超出了他的预计。

宴阳和黎芦更是,母女俩人想不到,原来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原来他母亲的离世还藏着这样的悲剧!黎芦忽然抓住了陈净植的手,后者迟疑了下,没有拒绝。

“那你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卫明慎问。

“我不知道。”陈净植苦笑了下,答,“在来的路上我想过了,发现自己竟是什么也做不了。我的母亲已经过世快二十年了,别说有没有证据保留,连诉讼时效恐怕都早已过了。而凭陆肇辉现在的精神状态,我更不可能送他上法庭……”

不得不说,他想的还蛮清楚。

“确实如此。”卫明慎说,“你现在除了痛打陆肇辉一顿泄气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但如果你选择了这样,你搭进去的不光是你自己,还有同你恩师方文锦这几年的情谊。可以说,你除了痛快之外,什么也得不到。甚至,你连痛快也不会有。”

卫明慎这话说的太残酷直白,但事实真相就是如此,所以大家听完之后都沉默了,无人反驳。

“陈师兄不会这样做的。”黎芦说,“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一个人最激愤的时候就是在他得知自己不能承受的真相的当下。在那一瞬他都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往后就更不大可能了。大家都赞同这个观点,那么由此看来,陈净植连唯一能做的“报复”也做不了了,多么残忍的事实。

宴阳心里觉得堵得慌,起身离开,回了房间。卫明慎被妻子的举动一提醒,他略松眉间,对陈净植说,“时间不早了,先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好。”陈净植起身,勉力打起精神,就要离开。却见卫明慎叫来了保姆小刘阿姨,嘱咐她道,“把靠进妞妞房间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吧,给小陈住。”

“爸爸——!”这下连黎芦都惊讶了,她还没想起来呢,爸爸居然主动提了!

“这么晚了,再回到学校怕是宿舍门都锁了。”卫明慎瞥她一眼,“就在家里住吧。”

这敢情好!黎芦亮着眼睛去看陈净植。后者当然不敢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份好意,但卫明慎说完就离开了客厅,于是他也只好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好在,陈净植和卫明慎的身形相差不多,小刘连换洗衣物都给他准备好了,于是他也只得踏实住下了。

然而却不是那么容易睡得着,陈净植勉强冲个热水澡出来,坐在床边,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出神。

忽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陈净植以为又是黎芦。方才她已经来过一趟了,给他送了杯热牛奶,盯着他喝下之后才离开。

出乎意料的,来人是卫明慎,他已经洗过澡换上了睡衣,整个人看着不如白日里威严了。

“叔叔——”

陈净植唤他一声,立刻就要站起来,被卫明慎按着肩膀压了下去。

“坐。”他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顿了下,“睡不着么?”

陈净植没说话,算是默认。

卫明慎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这件事放在谁身上也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小陈,这不是你折磨自己就能解决的事。今晚我之所以留你住下来,是想让你睡个踏实的觉,明天再去面对这一切。你既然答应了莓莓过来找我,那就相信我们,相信这里,好吗?”

这句话,卫明慎是用毫无保留的长辈口吻说出来的。陈净植听了,心中很是感动。

“好。”他说。

“睡吧。”

卫明慎说,走之前迟疑了下,原本准备拍他肩膀的手,最后落在了他的头上,改为轻轻一抚。那一霎,陈净植感觉内心有什么在冲撞和颤栗,待他走后,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很庆幸,他太庆幸了。能在他最绝望痛苦的时刻,找到这样安静温暖的一隅,得到一些抚慰。不再是孤立无援,这一夜,最起码他是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