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贯村有关的直接负责人先后被调查、逮捕和追责，层层抽丝剥茧，梁少成是最后一个被调查的对象，他一旦被最终定罪，“9.27鱼贯村重大事故”即算结案。
所有跟他有牵连的人，都在被调查范围内。
“顾茉莉同志，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
“嗯。”
“根据我们的资料显示，你毕业于普通三本院校的勘察专业，而云川设计院从2012年起，对应届毕业生的招收条件，既是211院校以上本科或研究生，没错吧？”
“是，没错。”
“据梁少成供述，他在职期间总共为29人办理过类似的入职手续，你是其中之一。请你如实讲述你及你的家人，就你工作问题和梁少成办理交涉的过程。”
顾茉莉只知道上班前，她和梁总吃过一顿饭，饭局前后到底给过他什么好处，顾茉莉无从得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调查人员再怎么翻出花来问，告诉顾茉莉这件事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但她也只能把情况如实回答，其他的不清楚就是不清楚。
“谢谢配合。”做好记录的调查人员起身，和顾茉莉握手。
其实开个后门塞人进来这种事，不只发生在云川设计院，也不只是顾茉莉才这样。好些人进单位后都当没事发生，理直气壮地该干啥干啥。可顾茉莉从上班就惶惶不安，无论学历能力还是阅历，以及后面工作起来的难度，她都感觉比其他同事低一些。
所以这些年，顾茉莉工作得特别吃力。
从会议室出来，顾茉莉忍不住往肖君竹的办公室看去。
门是开着的，他不在。
整个办公室最让她怀念和放不下的，大概也就只有肖君竹和他的办公室了。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走到肖君竹平时坐的椅子背后，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在房间。
她回复肖君竹那条信息后，就再没有收到过肖君竹那天那种带感情的消息了。虽然偶尔还是会发信息，但都停留在表面，问候日常问她找工作的情况。
每条信息的文字都是没有任何温度的，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就从亲密无间的恋人，回到日常的普通朋友。仿佛一夜之间，那段时间所有的甜蜜，都是美梦一场。
无数次回信息，顾茉莉都忍不住想去表达她的想念和思念。但每次，她都会回想起肖母那天说过的话，都会提醒自己，现在的自己不配，也没资格去说那些。
顾茉莉的目光，定格在电脑桌角落，一个钥匙扣上面是何佳芯的照片。
想到肖君竹带自己去鱼贯村，想到在鱼贯村见到的秀秀，想到那些残缺的家庭，想到在办公楼下面卖土豆的两母女。原因之一就是梁总当时垭口，以及施工时的偷工减料。
幸好，当时的自己站在了肖君竹这边。
现在的鱼贯村，已经整体搬到离原来村落的上游，等着自然慢慢进化，将原来的村落或是变成荒地，或是变成湖泊。至少，鱼贯村村民的后代，不会再有全村覆没的可能。
手里短信提示音响起，是郝东的号码发的。
“我是郝东的妻子，趁我现在还是冷静的状态，想和你见个面，聊聊你们的事。”
顾茉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回拨电话去问下情况。转念又想，说不定是他妻子误会了什么正在气头上，让他们先解决好回头再说吧。但是跟着电话就打了过来，接连两遍顾茉莉都在犹豫到底接不接，到第三遍的时侯她心一横想，反正跟郝东早已没什么的。
“你好。”
对方是一个尖着嗓门的女声，在咆哮：“给你好好谈的机会你不要是不是？”
“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没数吗？明着拒绝暗度陈仓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郝东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你还这么阴魂不散的，还要不要脸了？”李伶俐情绪激动，压根不给顾茉莉说话的机会：“知道做了亏心事，发信息不回是吧？行，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冷静了，我要让你们这对......”
“伶俐你干什么？”郝东的声音在话筒那边小声响起。
“别管！”
......
像是一阵争抢电话的杂声，像是最后李伶俐抢赢了，重新获得讲电话的权利，继续对顾茉莉说：“你就说见不见面？你要继续这么躲在背后勾引郝东，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如果你们要结婚了，那我祝福你们。”
“谁稀罕你的祝福？就你那种绿茶婊白莲花，装作天然无公害的样子，背地里就跟有女朋友的男人勾肩搭背。你那些破事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你就是个……”李伶俐出言不逊地骂了一通，说，“半小时以后在郝东的办公室，我要是见不到你，明天就会变天。”
李伶俐在电话里的表现，像极了万芳说的那天雷悦的表现。
她倒不怕李伶俐闹，但她担心她伤害自己。
再怎么说，郝东在肖君竹失联的那段时间，算是帮过她的忙，欠下的人情她得还。不是很情愿地答应道，“见面是可以，但我觉得你应该是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过来再说！”李伶俐凶悍地说。
“茉莉.......”
在顾茉莉快要走到公交车站台的时侯，身后远远地飘来肖君竹的声音。她回头一眼没看到，以为是出现的幻觉，又继续往前走。当声音再次清楚地传来，她确定不是幻觉了。
再回头，突然间顿住脚步。
距离自己近十米的肖君竹，以从未见过的速度奔向自己，健步如飞，全身都在抖动，头发被风吹到凌乱得没了任何造型。
顾茉莉眼里的肖君竹，遇到任何事情都没有着急过，甚至都没脚步匆匆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有多么着急，他都是一副运筹帷幄地从容和淡定。
可此刻的他，只盯着自己这个目标，以自己从未见过的姿态跑来。
除了惊讶，也有感动，还有期待......
快要跑到时侯，肖君竹和路人轻轻撞了下，踉跄着差点摔倒。顾不上道歉就冲着过来，一把将顾茉莉抱进怀里，在她头顶气喘吁吁地张大嘴巴，保持呼吸。
“神经......”被撞的路人骂咧着回头，看到这一幕闭了嘴。
隔着厚厚的衣服，顾茉莉能清晰地感受到肖君竹那颗极速跳动的心，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去迎接他的反常,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外推。
她越是推，肖君竹就越是抱得更紧，生怕松开她又躲着不见了。
“茉莉......”肖君竹的力大，他强拧着不松开，顾茉莉是无论如何也把他推不开的，还能反向地把顾茉莉抱得更紧：“我好想你。”
顿时，顾茉莉整个人都凝固。
这样暖人心脾的话，什么时侯从肖君竹嘴里吐露出来过？即便他在无数个激动到身体都颤抖的时侯，也没有如此直接地说过。顾茉莉很多时侯都在期待，能从他这儿一遍又一遍地听到“我想你”“我爱你”，这种简单直接的情话
但是，从来没有过。
顾茉莉的手臂被紧紧箍住，手机短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她费劲地想要把手拿出来看看信息，肖君竹却抱死了不放。霸道而又强势地让她继续停留在怀里，不准她看手机。
电话铃声又响起，顾茉莉使劲儿地把肖君竹往外推，“我有事。”
“茉莉。”肖君竹的手，开始松了点。
感觉到时间紧迫的顾茉莉，不知道该这么在这个时侯，简短到三言两语跟肖君竹解释自己要去哪儿，只得接连把他往外推着。
终于腾出手来，看到来电显示是顾清华，没敢接。
潜意识有种担心和害怕，是李伶俐把电话打到了他那里。辞职这事都还没被原谅，万一李伶俐添油加醋地说什么，让顾华锋误会她还背地里跟郝东在一起怎么办？
说不定，今天马上被绑回去的可能性都有。
顾茉莉躲闪着肖君竹那炙热的眼神，推开他奋力往公交车站台跑。
眼看顾茉莉离开得如此绝对，肖君竹的五脏六腑和五官，都随之扭曲在一起。跟何佳芯离开时的那种无力回天不同，这次他明明是可以抓住的，却被硬生生地挣脱。
肖君竹的胸前有什么东西，在无限制地往下坠楼。
十分钟前他处理好事情回到办公室，就听说顾茉莉来过的消息，突然间因为克制而平静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打了无数个电话都占线，他怕了。
怕顾茉莉对自己失望，怕她哪天像薛靖那样不辞而别，从此再找不到她。肖君竹一刻不敢停的往楼下飞奔，想见到她，想见到以后就真的不能再把她弄丢了。
结果，还是丢了。
后悔、自责、懊恼......都无法概括肖君竹此刻的心情。
想要挥拳，可周围空无一物，找不到地方。
明明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却感觉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他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没办法失去顾茉莉的事实。一遍遍打顾茉莉的电话，始终都是在通话中。
终究，还是之前做得不够好彻底伤了她的心，才让她变得如此决绝吧？
真的得要等到快要失去的时侯，肖君竹才知道顾茉莉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多少位置。那些日常以为习惯不了的臭毛病、理解不了的想法以及发生冲突的矛盾点，都变得不再重要。
只要两人好好的，还能以恋人相处，就行了。
“我的心空了。”
“是真的要分开吗？”
“茉莉。”
想好了很多去挽留的话，可在发微信的时侯，还是只有最简单的几句。这已经是肖君竹能够说出最动情、最软的情话了。即便他再是无法接受，也只能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尊重对方，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