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宁绍师等人的严格审讯，三法司很快审结了灾地案，除了章欣良在提审前一天自杀谢罪外，其他所涉官员对所犯罪证尽皆供认不讳。
不过让陈旭感到意外的是，任凭刑部对他们连上了两遍大邢，这些人也再没招出其他人来。
对此陈旭颇为不爽，甚至还旁敲侧击的点拨过宁绍师。
但这位御史大夫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虽然他也都知道这些人背后肯定还有大鱼，可奈何他们宁死不说，最后还是薛浩哲给出了一个靠谱的猜测。
“他们受审前都在刑部看押，若是有人找他们谈过心了，便是你再上十遍大刑，也未必能审的出什么。”
那么谈心的内容会是什么呢？陈旭只略略一想，便想起了曾经自杀身亡的张中克。
是夜，姜齐按照约定来到了陈旭府中，一见面，就看到陈旭正苦着一张脸。
“这是又因何事气愤呢？”姜齐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陈旭想了想突然说道：“灾地案有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查？此事绝对和老奸臣有关系，若能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一举搬倒外戚！”
“呵。”姜齐轻笑了一下，并没发表什么意见。
陈旭微微一愣：“你这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打击章固端？”
“想是想。”姜齐撇了撇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你以为三司停止追查真的只是他们查不下去了？”
“嘶……”陈旭皱起了眉：“你是说……陛下不让往下查了？”
“陛下倒是没明说，但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就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其他人又何必还要自找不悦呢？否则你以为他们不说，三司大臣们就真的撬不开嘴了？”
“那宁绍师就没坚持往下查？”陈旭有些意外，按说这种事宁绍师肯定会揪着不放啊！而且在灾地的时候陈旭也看到了，这位御史大夫是恨透了这些罪臣。
“唉！”姜齐感叹了一声：“宁绍师只是刚正，却绝对不是鲁莽，像这样的大案所涉人数岂会少？前段时间吏部、工部刚刚大肆换人，朝政已经出现了纰漏，加之灾地百废待兴，若是揪着这事不放，难免又要裁撤一大批官员，倒时朝政岂不有瘫痪的风险？而今七国并立，若我朝内政崩盘，那接踵而至的就将是灭国之灾！”
说到这姜齐不免郑重其事的提点道。
“还有一事你要记住，此案已经审结，过去就是过去了，切不可再随意提及，尤其是在陛下面前！”
“这又是为何？有疑虑还不许让人提了？”
“当然不许！”姜齐说的理直气壮。
“这件事表面上是一桩案件，实际里面还牵扯着朝政平衡的问题，虽然你这段时间屡立奇功，但陛下到现在为止并未下决心让你继位，或者说他已经下了，但还有什么是他暂时无法放下的，这些事也许是西南二军，也许是曾经拥立他夺嫡的满朝文武，再也许就是章氏本身！所以他必须要保证两方的平衡来互相牵制，此案与你定然是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两年前你还在北境吃沙子呢，可与外戚一方就很难说了，而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朝局就有可能不稳，若是你现在执意要往下查，只能让他觉得你不顾大局。”
“呼……”
陈旭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是无法吹散胸前的压抑和烦闷：“怪不得朝政会荒颓到这个地步！”
姜齐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有这种觉悟也并非是坏事，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引以为戒。”
相谈的时间总是很短，毕竟两人是隐秘相见，为了保险起见，一般说完正事姜齐就会主动离开。
秋季的夜晚已经趋于凉爽，姜齐独自走在已经宵禁的街头上，看着那一家家熟睡的百姓，心里渐渐笼上了一丝哀愁。
世人都在追求达官显贵，以为有了权便可成为人上人，可是达官显贵们的胆战心惊又有谁能理解？寻常百姓们走错一步顶多是有些懊悔，但他们走错一步，可能就真的是万劫不复。
“咯吱咯吱……”
正在姜齐哀叹时，一阵抬动轿子的声音从街角处传来，姜齐急忙隐进角落里向外一看，竟然是礼部尚书顾仁谅的轿子。
“这么晚了他这是去哪？这条路也不是通往丞相府的啊！”
姜齐喃呢了一句，随口吹了一声夜莺叫，霎时，身边便闪出了一个全身夜行衣的人来。
“首座！”
来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姜齐下巴微抬：“跟上他。”
“是！”
那人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疾步跟了上去。
顾仁谅确实没去丞相府，而是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
小院里寂静一片，可若是走近就会发现，窗棂之间的漆黑实际上都是被蒙上了黑布，以便挡住里面本就昏暗的烛火微光。
顾仁谅让下人们都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刚进门，刑部尚书罗庆双已经等在了那里。
“顾兄深夜叫我来此，莫非是有什么要事？”罗庆双见他进来，忙忍不住问道。
顾仁谅叹了叹气：“不瞒罗兄，顾某刚从驿馆回来，是去给岐王送生辰八字的。”
“那虞国……”
“虞国明日便会派人回朝！”顾仁谅打断了他：“从蛮族到灾地，如今又出现个虞国，罗兄，岐王的优势越来越大了！先前北境郡县们弹劾的时候，可是你我二人带头附议的他，陛下本就是个穷兵黩武的性子，依我看，岐王……唉！”
听完这番话，罗庆双脸上也泛起了愁云：“是啊！先前章氏坐居朝野二十余年，导致六部中有五部归附，但岐王来京也不过短短数月时间，这细算下来，就剩下你我二人了，说不下接下来……”
罗庆双没再继续往下说，可意思却已是再明显不过。
“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顾仁谅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我在章氏身边侍奉了近二十年，对他的狠辣都心知肚明，从张中克开始，但凡又人出事了章氏第一反应从来不是力保他们，而是尽量将自己摘出去，哪怕张中克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他指使的，但最后呢？还不是……”
“顾兄！慎言……”
“唉！”顾仁谅长叹了一声：“此处就你我二人，也没什么慎不慎言的了，顾某今日便要同罗兄说个明白，我决意私下接触岐王一番，看他到底是何反应，若是他肯接纳，那我便私下投诚，若他不肯……”
顾仁谅说道一半停住了，是啊，陈旭若不肯他又能如何呢？总之他是已经对章固端失望了，一则章氏的优势明显越来越小，二则章固端这种出事之后只保自己的态度，也确实让人心寒。
实际上罗庆双又岂会不了解这些？别的不说，单说他查回来的灾地官员们，章固端就一个都没心慈手软，而这些人，往年可都是他章固端的羽翼。
但是罗庆双的顾虑也远比顾仁谅要大，顾仁谅虽然附议过陈旭，但好歹没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
可他罗庆双就不一样了，藏兵之事可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弹劾法办的，灾地之事又是他主动站出来去替章氏擦屁股的，有这么多前因后果在这摆着，即便陈旭现在说同意接纳他，他也很难相信在章固端真的倒了之后，陈旭会不会和他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