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弟,这里看起来很贵啊,我真的能随便点吗?”
苟旺抱着一本板砖似的菜谱,紧张地四下张望。这位张公子好像真的会什么妖法,谈笑风生之间,就拉他上了这珍鼎阁的顶层。
只见银丝紫檀的雕花屏风隔开一个个雅间,墙角的青铜三足炉散发出提神却又不熏人的幽香。连跑堂的酒楼小二都套着一身淡青色的绸衣,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袖口不染一丝油腻,看着倒比苟旺像客人多了。
苟旺上次见到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配置,还是在乾坤楼的乾楼。土狗子进城,兴奋得一条大毛尾巴在椅面上来回扫动,心里的算盘扒拉个不停:这地方如此奢侈,肯定有不少达官贵人。得抓紧机会,多拉几个加入本王的朝廷!
可苟旺等了半天,偌大的珍鼎阁,还是只坐了他们一桌。
坐在苟旺对面的张长恭若无其事地端起白玉杯,呷了一口清茶,微笑着答道:“苟兄请自便。在下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身无长物,剩下的也就几两钱财罢了。”
换句话说,穷得只剩下钱了。
可以,新招的这位大内总管,格局很大。
苟旺也不跟他客气,一连报了十几个菜名,抄起象牙筷子,等待开饭,还很大度地招呼道:“那位灰兄弟,你也别在一边干站着了。我点了好多菜,一起吃呗?”
听到这话,面具下的绿眼睛略带诧异地看向了张长恭,见对方轻轻点了一下头,才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张长恭身边,替他添了一杯新沏的茶。
苟旺问:“灰兄弟怎么称呼?”
张长恭抢答道:“这位是影甲,跟了我多年的随从。你叫他小甲就行。”
影甲拿茶壶的手一抖,冲张长恭递去一个幽怨的眼神,像是在无声而愤愤地谴责什么。
苟旺压根没捕捉到他这点儿小怨念,又问:“原来是小甲兄弟!我看你身材威猛、骨骼清奇,一定是个人才,要不要也加入我的朝廷?本王可以封你为禁军统帅,和大内总管一起,护卫王宫!”
影甲放下茶壶,冷漠地答道:“大可不必,我现在跟着我家君——啊不,少爷,挺好的。”
苟旺还想继续劝他跳槽,酒楼小二却很没眼力见地打断了他的建国伟业:“贵客,您点的菜来了。”
“这是血焖火狐琉璃心。”
“爆炒石鲮龙肝。”
“早上新摘的荔牛脾,炭火烤作六分熟。”
“鬼丹椒拌麒麟豹肺片。”
“矮湖羊肾大补羹,您小心烫!”
好家伙,心肝脾肺肾都全了,五脏凑齐一桌开会呢。
影甲的眼睛都直了,赶忙抓起筷子,暂时原谅了苟旺的胡言乱语。张长恭温润清贵的笑容却裂开一条细缝:“苟兄似乎很喜欢吃肉食,以及妖兽的内脏啊?”
苟旺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是一条狗,狗就是要吃肉的呀!”
自从上次在聚仙楼与卫汐汐快乐烧烤以后,他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肉了!
影甲学着张长恭之前在大街的那套说辞,附和道:“没错!天地间生灵各有所求,吃内脏也是一种天性,你情我愿,公道无欺。”
这俩吃货居然能瞬间放下矛盾,统一战线,张长恭无奈扶额。
酒楼小二胆战心惊地观察着张长恭的脸色,却听他折扇一抬,开口说了八个字:
“加一碗素面,不要葱。”
“小甲兄弟,你爱吃肉,我也爱吃肉。不如跟着本王当禁军统帅,天天有肉吃!”
苟旺连灌三碗矮湖羊肾大补羹,呼出一个热腾腾的饱嗝,努力把先前的话茬子接上了。
张长恭百无聊赖地拿筷子尖挑起最后一根素面,温和地笑道:“他是我的随从。苟兄向在下要人,却不问问在下的意见?”
“没关系!张兄弟,你的随从就是我的随从,我的随从还是我的随从。”
影甲从苟旺筷子底下抢来一块石鲮龙肝,随口吐槽道:“你还真不见外。”
吐槽一时爽,背锅火葬场。影甲心虚地瞥了一眼张长恭,确认自家少爷依然面带微笑,才放心地把炒肝送进嘴里。
苟旺和影甲两大吃货横扫一通,桌上十几个空盘堆叠,已见不到一块完整的肉。苟旺长叹一声,说道:“张兄弟、小甲兄……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成为全天下的王,拯救苍生!以后大家都是一国人、一家人,还分什么内与外呢?”
“你看,张兄弟一开口就答应当我的内人,觉悟就非常高!”
“哦,那我从小也有一个理想,”影甲继续无情吐槽,“成为一代神医,劝大家有病都趁早治疗。”
张长恭倒是听得很认真,追问道:“那为何苟兄从小就有这样的理想?可是遇到过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呃,这个……”苟旺一时语塞,挠挠头,含糊地解释道,“本王是天选之子,拯救苍生不需要什么理由!”
“噗!”张长恭不由笑出了声,将手中见底的白玉杯搁下,影甲又替他续上茶水。
“苟兄鸿鹄之志,在下十分钦佩。请随我看——”
半挂弦月似的折扇在苟旺眼前闪过,随即收束成一条莹白的直线,指向珍鼎阁窗外。张长恭问:“苟兄可能看见,城池正中那座鎏金圆顶的宫殿?”
“那里就是本国君王——魔君的王宫。苟兄既然想称王,何不取而代之,直接篡位,拿一个现成的?”
咕噜!咣当!啪!
三人脚边传来一串让人肉疼的脆响。
是影甲手里的白玉茶壶,碎了一地。
影甲借口去找酒楼小二来打扫茶壶碎片,结果一去就没了影,生怕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当场灭口。
苟旺伸长脖子,望向张长恭指的鎏金王宫,犯难地说:“张兄弟,这大白天的……你叫我直接冲进别人家里抢王位,不太厚道吧?”
谁料,张长恭一改脸上的半永久微笑,顿时伤感起来:“苟兄,你有所不知,这里的魔君生性残暴,荒**无道,百姓们全都敢怒不敢言。我们日盼夜盼,就盼一位苟兄一般的大侠从天而降,拯救苍生。”
张长恭说到动情处,已是折扇半掩面,桃花眼泛起涟涟的泪光。
苟旺“拯救苍生”那一套词都被他抢完了,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张兄弟,你为什么突然哭了,是菜太辣熏眼睛吗?”
张长恭又道:“苟兄如果不信,那就想一想,这里的百姓是否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与众不同之处?”苟旺答,“本王发现他们都特别暴躁,一看就没有认真读书!”
“没错!”张长恭迅速接过话头,“正是由于昏君无道,百姓们心中有恨又无处发泄,于是只能互相残害!”
“原来如此!”苟旺经他一点拨,觉得一股浩然之气从胸口生出,直冲云霄而去,“昏君无道,那就由我来替天行道!”
“妙极妙极!为民除害,全靠苟兄了!”张长恭的桃花眼小雨转晴,恨不得站起来给苟旺鼓掌。
“那个……打扰你们一下。”
在一旁站了很久却被两人当作空气的影甲觉得自己很多余,但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君——少爷,咱们出来太久,是时候回家了,家中还有不少事情等您处理呢。”
张长恭一听到“回家”两个字,笑容瞬间消失,不耐烦地答道:“这才什么时辰,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又如何?”
影甲磨起了后槽牙:“我的大少爷,这都午时二刻了。按理,您的午休只该花一炷香的时间——”
“够了!”张长恭从腰间系着的天青色锦囊里掏出两文钱,朝影甲的面门丢去。苟旺眼尖,发现他丢的不是人界通行的圆形方孔钱,而是两张怒目圆睁的青色鬼脸。
影甲接住两枚鬼脸钱,迷惑道:“少爷,您这是……想用钱收买我?”
“我在您眼里就只值这个价格吗?要加钱……不对,督促您是我的职责所在,多少钱都不行!”
张长恭和蔼地笑道:“从此处往东三十里,有一家饴糖铺。里面的螺酥糖味道不错,两文钱一小袋。你去买一袋好好品尝,顺便堵住自己的嘴。”
张长恭一番话说得九转十八弯,苟旺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言以蔽之——让影甲闭嘴,并且滚到三十里之外。
影甲面无表情地拿起钱,关门走人。苟旺赞道:“不愧是本王的大内总管,三句话,让兄弟化干锅为玉帛!”
可话音刚落,门又打开了。影甲拎着一个小纸袋,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少爷,您的螺酥糖买来了,这下能跟我回家了吗?”
张长恭:“……你这效率,未免有点儿太高了吧。”
影甲忍不住吐槽:“虽然我每天跟着您打杂,可我也是会法术的好吗!”
他扯开纸袋,一边往嘴里塞糖块,一边血泪控诉:“少爷,您再不回家,他们又要去家门口闹。这一闹说不定就到了晚上,那么今晚又不能睡觉了,属下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苟旺不由感慨:“张兄弟,你还真是家大业大,业务繁忙啊。”
张长恭扶额:“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苟兄见笑了。”
影甲咔吧咔吧啃完一整袋糖,使出了最终杀手锏:“有些人扬言说,如果少爷还不回家,就要去找老爷告状……”
张长恭面若寒霜地打断他:“行了!”
他收拢折扇,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抱歉,苟兄,看来在下得失陪一会儿了。”
苟旺立马摆出君主的大度:“没关系!书上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张兄弟先回去尽孝,处理完家事,可别忘了与本王一同替天行道!”
“那是自然,”张长恭笑道,“苟兄,我听说那个鎏金王宫里的昏君,喜爱每天夜里抓一批绝色美人,陪他寻欢作乐。苟兄看起来就是会功夫的人,不如今夜子时,你我宫门相见,一起夜探王宫,揭穿昏君的真面目?”
只要有利于建国的事,苟旺没有不答应的,拼命点头,对张长恭连说了十几个“好”。
张长恭心满意足地推门离开了。等到踏上木质楼梯,再也看不到苟旺的身影,他才按住走在前头的影甲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甲兄弟,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诶?”影甲冰绿色的眼睛亮了。
张长恭语气温柔如水:“这一餐的饭钱,从你的俸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