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锤？
卫汐汐这丫头占着他的炼丹房，白嫖着他的药材，还让自家相好来爆锤他？
如今的后生，果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卜想蒋瞪着面前炼丹房紧闭的大门，捋捋灰白稀疏的头发，转头没好气地瞥了景麟一眼：“景麟——景大侠是吧？既然三天之后见分晓，你与我与其在这儿傻等着，不如先进医馆内厅坐坐？”
景麟问：“你为何知道本座的名字？”
卜想蒋呵呵：“临渊城馄饨摊上出来的绝世大侠，凭一己之力拆掉了鬼市，还被城主一家奉为座上宾，想让人不知道怕也难吧？”
景麟：“……”
馄饨摊这个段子过不去了是吧！？
不愧是你卫汐汐，随口扯的谎也能将整个临渊城骗得团团转。
景麟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挑眉反问：“卜神医，你不是跟鬼市不熟吗？为何对本座与鬼市的恩怨一清二楚？”
卜想蒋一哽，心想：这小伙子长得天仙下凡、人模狗样的，说话还真会找重点。
他更加没好气地答道：“我今天高兴，勉强跟那死太监熟了一点，不行吗？”
景麟又问：“哦，那阁下今天为何高兴？”
卜想蒋这回彻底炸毛了，转过庞大的身躯，提腿就走：“我乐意！你小子爱来不来，不来就搁外头和傻猪蠢狗晒太阳吧！”
站在一边也躺枪的苟旺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大胆！本王足汁多谋，岂容你一介草民污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家丞相未来师父的份上，定治你大不敬之罪！”
二师兄不屑与这愚蠢的两脚兽争辩，抬起脑袋，翻了一个沉甸甸的白眼。
景麟盯着那撮在微风中颤抖的灰毛——卜想蒋嘴上说“坐坐”，无非是想跟他坐下谈谈。只是这人到中年依然不改傲娇本色的奇男子说话酷爱七拐八弯，他便故意挑刺激将，在气势上压对方几分，方便之后“谈谈”时更容易把握主动权。
毕竟，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只有傲娇才懂得傲娇。
景麟又回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炼丹房，仿佛看到了门后卫汐汐挑选草药、拾掇丹炉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弧度，朝着医馆内厅走去。
医馆内厅与炼丹房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庭院，相距不过三四丈远。苟旺和二师兄气归气，也不敢耽误卫汐汐拜师的正事，赶紧追上景麟的脚步。
不料景麟刚一进门，卜想蒋便跟一块铁板似的堵住了入口，学着卫汐汐的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内厅，闲杂人等……与猪不得入内！”
二师兄已明白这两脚兽纯属故意找茬，连白眼都懒得再翻，扭动着丰满的猪屁股，趴回了炼丹房门前。
苟旺为了一国之君的尊严，仍不肯服输：“本王不服！凭什么将军能进，我不能进？本王可是将军和丞相的顶头上司，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
卜想蒋的倒八字眉一拧，“嘭”地摔上门，碰了苟旺一鼻子灰：“因为我不高兴！”
与关门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更响亮的“嘭”。
卜想蒋的医馆内厅和他本人一样毫不讲究。瓜子壳连带草药的碎屑洒了一地，椅背上搭着七八件沾满胆汁和血迹的白色医袍。桌上竹片编成的书简还夹着一只破洞袜子，大概已经被珍藏了好几个月，正向四周散发出陈年腌菜一般的酸爽滋味。
“……”对上夺命蛛丝阵都面不改色的景麟默默后退了两步。
“哟呵，出师不利！第一炉炸膛咯。”卜想听完炼丹房的动静，抬手将炕上的瓶瓶罐罐们往地下一扫，在炕桌周围扒拉出一小块空地，努努嘴道，“坐吧，景大侠。”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银制药钵咕噜噜从炕沿滚落，流淌出成分不明的紫黑色**。
“……”景·洁癖之主·麟快绷不住了。
卜想蒋直接无视了景麟嫌弃的眼神，一屁股瘫在炕桌旁，仰头感叹道：“那张铁匠打造的墨金炉虽是万里无一的炼丹神器，但神器总要有神技来配。那小丫头骗得来药材，骗得过铁匠，凭一点江湖郎中的骗术就想收复神级丹炉？做梦！”
“那可未必。”景麟悠悠答道。
他一脚迈过泥地上的紫色污渍，努力克服自己的洁癖，坐在了炕桌的另一边。右手伸向炕桌上一张缺了半角的旧棋盘，食指尖在它的边缘轻轻点了一记。
景麟与志得意满的卜想蒋四目相对，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着莹莹的冷光。他勾起嘴角，笑问道：“卜神医，可愿与本座战一局？”
阿西巴！
方才那一声“嘭”过于惊天动地，炼丹房三面墙边的药柜都跟着抖了抖。卫汐汐被炸膛时喷出的草药灰糊了满头满脸，对着墨金炉大开的炉门欲哭无泪。
不就是炼个万归丹么，至于爆炸吗？！
作为一个技能点全加了生活技能的商业号，卫汐汐对万归丹再熟悉不过了。它是《混沌》里最平平无奇的丹药，除了回血补气加生命值，没有别的功能，土豪PVP玩家们平日里都拿来当糖豆嗑。别说先前在蜘蛛洞穴里救活了康英的天宝丹，就连解蛇虫百毒的玉芷丹、治一切冷热伤风的炽芎丹之类，制作起来都比它复杂。
炼制万归丹的原料无非是三样——赤参、磺叶根与屠苏花，都是野外地图常见的灵草。问题在于，这种满大街买三送一的丹药，最多勉强算个凡品，根本沾不上地级的边。
因此，难的不是炼万归丹，而是把万归丹炼成地级。
正如刚才景麟所说，这摆明了是强人所难，不然也不配当卜想蒋那奇葩的最后一道考验。
卫汐汐本来以为借助张铁匠打的神品丹炉，可以有机会试试提升万归丹的品级。可她刚往墨金炉里塞满第一道考验中收来的赤参、磺叶根与屠苏花，催动火灵石加热，就被炸了个一脸懵圈。
到底是神品丹炉太难高攀，还是她卫汐汐不配了？
张铁匠真的不是那狗神医的托儿，联手来坑她的吗？
卫汐汐长叹一口气，抓起一旁的小药铲，开始埋头清理炉灰。她一边挖灰一边盘算，结果越想越烦，越烦越气。
不行，我堂堂一个玩家还能被NPC逼死？
卫汐汐抬头望了一圈周围近两人高的药柜，心头渐渐浮现出一个主意。
《混沌》游戏法则第一条——遇事不决，那就充钱！
普通的原料炼不出地级的万归丹，那就改用最上品的赤参、最新鲜的磺叶根和花骨朵最饱满的屠苏花。玄学救不了非洲人，氪金还不能改命了吗？
然而，卫汐汐可手头拿不出这些玩意儿，她盯上了卜想蒋药柜里的存货。
嘿嘿，薅自己未来师父的羊毛，怎么能叫薅呢？
医馆内厅。
卜想蒋将一罐水色瓷装的棋子推到景麟面前：“景大侠是客人，执黑子先。”
景麟也不推辞，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墨玉打磨成的黑子，问道：“卜神医是主人，本座可需让你三子？”
“喂，你瞧不起谁呢？论下棋，整个西南巷都没有本人的对手。”卜想蒋眯起双眼，一脸得意地说，“不过，景大侠，刚才你相好的炼丹炉炸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有心情跟我下棋呢？”
“这话应由本座来问，”景麟听到“相好”这个称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唇边挂起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卜神医，该着急的不是你吗？”
不待卜想蒋回答，他将一枚黑子落在了整个棋盘的正中央。
“第一式：天元。”
卜想蒋惊了：“第一子就落天元！？”
围棋博弈，讲究行奇招、行险招，双方勾心斗角、不亦乐乎。他杀遍一条西南巷，也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下法。
不愧是徒手拆鬼市的男人……
景麟抬抬手：“卜神医，请。”
卜想蒋把第一枚白子落在离自己最近的棋盘边角，略带心虚地反问：“从来都只听说皇上不急太监急，没听说过拜师的不急收徒的急。如今是你相好求着我学医术，我着什么急呢？”
“非也。”景麟又落了一子，“这徒弟，卜神医是非收不可的。”
卜想蒋执棋的手一哆嗦，恶狠狠地答道：“切，你让我收我就收，本神医的面子往哪里搁？吃你一子！”
“既然如此，那我即刻便带汐汐离开，我们与你不复相见。”
“不行！”卜想蒋气急败坏地连落了七八子，语速飞快地说，“她体内的那本命法器不取了？你小子的命不要了？先前跟我演苦命鸳鸯，哭得感天动地，现在不怪我见死不救了？”
景麟也加快了落子的速度，棋盘上黑白二子宛若黑蛟与白浪，穷追不舍地彼此绞杀。
他继续道：“那就不劳神医关心，天或许许有绝人之路，却无绝我之路。不过，阁下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了我们的真实目的，却依然配合着表演，怕是——”
“怕是此生非收卫汐汐为徒不可了。”
“啪嗒！”一枚白子随着景麟的话音滑落在地，滚进紫黑色的药汁污渍里。卜想蒋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他长舒一口气，叹道：“不错，你那相好确实是百年一遇的医学奇才。我收她，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我医门千年传承。但无论为了什么，我是真心想要这个徒弟，绝无害你们之意。”
景麟问：“神医既然诚心收徒，又何必强人所难，非得让她炼出地级的万归丹？”
“你以为我想啊！！！”卜想蒋一天之内再度炸毛，“我不管她体内的是你那本命法器，还是什么狗屁灵石。总之，那东西迟早会要她的性命，我必须帮她取出来。但要取石头，必须那丫头自己成为一代炼丹大师，否则别无他法。”
景麟坐直了身子，锁眉问道：“究竟有何方法？还请神医赐教。”
“哼，看在我未来徒弟的面子上，姑且告诉你小子。传闻世上有一处秘境，名曰‘玄魔之境’。秘境内藏有一颗龙霖火芝，可以将一个全无修为的人的灵力瞬间提升至顶峰，维持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足够骗得了她体内的破石头，让她将其逼出体外。”
景麟连忙问：“那玄魔之境在何处，能否由本座去取来这龙霖火芝？”
“你想得美！这龙霖火芝是天地精华孕育出的绝品仙草，采摘后必须立刻炼制成丹药，出炉后迅速服下，才能发挥十成十的药效。”卜想蒋答，“不然，我何必逼那丫头去炼万归丹，就是希望磨磨她的性子，让她在丹道上更进一步。”
景麟听罢，不由叹道：“拐弯抹角的老狐狸……”
“哟呵，你敢叫我老狐狸？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会演的？”卜想蒋把一枚白子往棋盘上重重一拍，“我出第一道考验时，那小丫头分明已经知难而退，是你一口替人应承下来，逼着人家往前走。你说我非收卫汐汐不可，你难道心里不也希望她拜我为师？”
景麟淡淡地答道：“不错。阁下医术举世无双，若能拜卜神医为师，自然是一般人求不来的机会。”
“演，你继续演？少拿恭维话来套路我！我看你不是什么馄饨摊大侠，你就是影帝本帝！”
卜想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执子的右手上下纷飞，白子很快把黑子围堵在了棋盘的角落。“你方才故意发火挑事，不也是为了激那丫头答应炼丹？就凭你那眼高于顶的臭脾气，会真心佩服什么‘举世无双’的医术，呸！无非就是怕石头完后，若你与她有朝一日终将分别，有一门医技傍身，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有朝一日，终将分别吗……
卜想蒋说者无心，景麟听者有意，手指来回摩挲着墨玉棋子，迟迟不肯落下。
见景麟陷入沉默，卜想蒋自以为掰回一城，乘胜追击地嘲讽道：“嗐，喜欢人家就喜欢人家，何必拐弯抹角呢？小伙子，你演技不错，棋艺还是练几年再出来显摆吧。”
“围杀！”
最后一枚白子落下，白浪即将把逃无可逃的黑蛟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炸炉声。
伴着这声旁人听来刺耳的“嘭”，景麟微微一笑，也落下了最后一枚黑子。
原本已是一片死局的黑棋突然被整片盘活，与那最初落在天元的第一子遥相呼应。棋盘上腾飞起一条黑色的巨蛟，将连片的白子绞碎后尽数踩在了爪下。
“这这这……”卜想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听景麟笑道——
“卜神医，是本座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