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天晚上以来的第十九次试验,墨金炉没有炸膛。
“我的老天鹅!成了吗,成了吗?”
卫汐汐忍不住激动地自言自语,打开炉门,抓起银制小药钳就是一顿扒拉。几粒晶莹殷红宛如石榴籽的小丹药落入掌心,她连忙塞进嘴里一尝,结果一连“呸”了七八声,脸色都不由泛起了一层青黑。
不对,还是不对!
时间一点点过去。卫汐汐已经熟练掌握墨金炉的使用技巧,原本不该再炸炉那么多次。但按照景麟的提醒,她放弃了赤参、磺叶根加屠苏花这老三样,开始脑洞大开。
万归丹的功效是回血补气加生命值,吃它的人肯定气虚肾虚,哪儿哪儿都虚。卫汐汐便以毒攻毒,挑了一堆去血热、滋阴气的药材,把墨金炉塞了个满满当当。
然后,炸炉。
此路不通,她根据同样有补气功能的壮阳药和安胎药,捣鼓出了一个新配方。
但是,又炸炉。
忍无可忍的卫汐汐终于施展出终极法宝,把最心爱的蟾蜍粪和补血灵草混合在一起,希望能再召唤一次返老还童药的欧气。
结果,还是炸炉。
这神品丹炉仿佛有灵性,一旦她脑洞出格外诡异的配方,都会毫不留情地炸她一脸炉灰。
消灭假药,丹炉有责。
卫汐汐盯着墨金炉看了一小会儿,严重怀疑这丹炉其实已经被狗神医卜想蒋附身了。
这回炼出的几粒小石榴籽,是她试验了十几个自行发明的方子之后的最佳成果。虽然味道不咋地,还有一丢丢副作用,可回血补气的效果可比普通的万归丹高了不止一个段数。
但品级依然不够,跟卜想蒋要求的地级还是差了许多。
这样想着,卫汐汐的视线从炉子转向了三面墙边极具压迫感的的大药柜。《混沌》里的灵草灵花足足有成千上万种,究竟哪一种与哪一种相遇,才能给她想要的结果呢?
卫汐汐长舒一口气,捏紧拳头。
她相信景麟的想法没错,她的想法也没错。
她或许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和一点儿运气。
暮色四合,一钩金月挂上临渊城的城头。
医馆角落的厨房里,聚仙楼请来的厨子又开始煎炒烹炖炸,将名贵的食材烹调成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油脂的鲜香和糕点的甜香飘过半条西南巷子。
可今夜谁都没有心思吃饭。卜想蒋结束了与景麟的最后一局对弈,拎着个巴掌大小的紫铜香炉,弯腰在炼丹房门口点上了一根线香。
“嗐,等这根香燃尽,咱们约好的时间就到咯!”卜想蒋双手端起个农民揣,回头欠欠地问道,“景大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心急?”
景麟斜倚在墙边,渐浓的暮色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修长凌厉的剪影。他指间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淡淡地答道:“不急。”
“她是本座选中的人,本座信她。”
可景麟装逼不过三秒钟,就被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破了气场。苟旺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三尺脏兮兮黄布,披在身上当作龙袍,沉痛地大喊:“丞相啊,本王的丞相!”
卜想蒋见状,惊了:“你偷我的床单干吗?”
景麟:“……”
看来回去得洗狗了。
二师兄装出不认识蠢狗的模样,“哒哒哒”发动四蹄,绕过这群烦人的两脚兽,安静地守在炼丹房门口,时不时用长鼻子蹭一下门板,乖乖地等待卫汐汐出现。
虽然无人关心他的表演,可苟旺依然声泪俱下地嚎道:“丞相,为了鼓舞士气,本王特地拟了一道圣旨,感念你我君臣的鱼水之情。望丞相早日得胜归来,让你我君臣二人得以再续前缘。”
紧接着,他开始无比深情地朗诵那道错别字满天飞的“圣旨”,把卫汐汐吹得可谓天上有、人间无,简直要上天,和今晚的月亮肩并肩。
卜想蒋掏掏耳朵,道:“他手里拿的,是我珍藏多年的草纸。”
景麟默默扶额。
苟旺吹完卫汐汐的彩虹屁,又转头攻略卜想蒋:“卜神医,如果你答应放我丞相一马,本王可以考虑封你为我朝御医院的首席,享受三公九斤的待遇。皇恩浩**,君无戏言!”
卜想蒋满脸黑线:“……谢谢,但并不是很想当。”
“不用客气!你和丞相同在一朝为臣,何必步步紧逼?你们学医的人不是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糊涂吗?”
“哼,你们当初求我收徒,如今却要反要赖我?”听到这话,卜想蒋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本人说话又不是放屁。君子言出无悔,这香还剩下最后半寸,到时候见不到地级的万归丹,不收就是不收!可别仗着会一点儿法术,就欺负到老子头上!”
说这话时,他悄悄斜睨了景麟一眼,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输棋三日积攒了太多小怨念。
“你们,吵死了……”
就在线香即将燃尽的那一刻,炼丹房紧锁了三天的门骤然洞开。二师兄惊喜站起身,绕着卫汐汐的小腿蹦跶了两圈。卫汐汐俯身狠狠撸了一把它的脑袋,眯眼笑道:“乖,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卫汐汐抬起头直视众人,只见她脸上身上全是炉灰,三天没洗的头发已经纠结成团,两只圆眼睛周围泛起深深的青黑色,瞳仁里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炽烈华彩。
卜想蒋干咳两声,故作镇定地质问道:“卫汐汐,三日之期已到,你——”
“接着!”
卫汐汐抬手一抛,约摸一指长的白瓷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卜想蒋慌忙上前接住,把瓷瓶像身家性命一般捧在掌心。隔着瓶子,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不由大惊失色:“万归丹,地级?你真的炼成了?”
卫汐汐耸耸肩答:“你自己看呗。”
“真的吗?我不信。”
卜想蒋沉迷丹道数十年,从未见过哪个新手能在三天之内炼出地级丹。他虽然不改嘴硬,但已藏不住双手的颤抖。
“啪。”小瓷瓶的瓶塞被打开。
一道灿金色的光芒冲破医馆的庭院,直向云霄。
“卧槽,金色传说?”正躲在厨房角落偷吃的聚仙楼厨子以为是什么神仙降世,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查看。一时间,西南巷子里晒衣服的、搓麻将的、打孩子的,乃至半个临渊城的人都僵在了原地,默默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一柱通天贯地的金光。
离得最近的卜想蒋险些被闪瞎了狗眼。他宁愿相信是景麟那厮在突然耍阴招,对他施展了什么幻术,都不敢相信自己手里的丹药是真的。
天级,居然是天级!!!
卫汐汐,一个新手,仅仅用三天,就炼出了天级的丹药!
卜想蒋万分虔诚地倒出一粒血红色的丹药,谨慎地舔了一小口,就感到一股暖流轰地涌过心口,灵台清明,四肢百骸里仿佛燃起了无数簇小火苗,连被景麟的黑子折磨整整三天的抑郁都一扫而空。
这卫汐汐特制的“万归丹”岂止是补气回血,简直补到上头、补得过火。他直觉得自己现在能扛起二师兄,绕临渊城外墙跑上十圈,或者直奔城南的花街,芙蓉帐里一夜八次,金枪不倒。
这就是……天级丹药的实力吗?
卜想蒋心情复杂地想:百年一遇的天才,果真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啊。
可赞叹归赞叹,挑刺仍是中年傲娇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卜想蒋小心翼翼地把瓶塞盖了回去,拧起眉毛道:“此丹补气回血的效果甚好,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方子,我又怎么能承认你炼出了天级的万归丹呢?”
“你!”听到这明显在耍赖的一句话,苟旺沉不住气了,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咬人,“你这是故意找茬,猪心狗测!”
“阿狗,不用与他吵。”卫汐汐答道,她的神色镇定自若,竟有了几分景麟的影子,“我查过,你炼丹房里有一本《青崖医典》,上面说,万归者,万病之宗皆归于血气。所以,我们把万归丹当作最寻常不过的丹药,赤参、磺叶根加屠苏花的老方子传承百年,图的就是吃对了补血,吃多了无害。”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世上所有万归丹都是凡品,无法突破地级。既然万病之宗皆归于血气,只要我能炼出更好的补气回血的丹药,又何必在乎有没有遵循万归丹的老方子呢?”
“我把赤参换成了药效更足的紫玉参,但紫玉参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加了以往用来治脚气的白葛来中和。磺叶根经常用来给丹药打底,却会抑制屠苏花的效果。我选择改用蛇鳞草与落霞草,再加一点儿蟾蜍粪,以毒攻毒,去除蛇鳞草的毒性。”
“丹药求的不是配方,而是功效。你这庸医若是要非守着万归丹的老方子不放,活该一辈子炼不出天级丹!”
“你——”卜想蒋还想说些什么,景麟迈起大长腿,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他隔出视野外。
他比卫汐汐高了快一个半头,这样居高临下地围着她,卜想蒋的喊叫、微凉的夜色和尘世的喧嚣再也打扰不了他们。
卫汐汐抬起头看向景麟,眼里都是骄傲的小星星:“我做到了。”
而景麟的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嗯,你做到了。”
“我说过了,为了我的景麟,我一定会做到……”
卫汐汐的嘴角不由上扬,嗓音却越来越低沉,直到脚下一软,冲景麟的怀里栽了下去。
“卫汐汐!”景麟连忙扶住她的腰,却听见卫汐汐已经倚靠在他的肩头,打起了小呼噜。
景麟也笑了。
这丫头……原来是累得睡着了。
他一把抄起卫汐汐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经过卜想蒋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本座命你把那破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等着收徒。”
卜想蒋怒了:“命我?我好歹是你相好的亲传师父,你竟然敢命令我?”
“嘘,闭嘴。”景麟凝视着正在混沌之主怀里享受公主抱待遇而不自知的卫汐汐,“睡觉呢。”
“将~军~威~武~”苟旺冲卜想蒋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二师兄也跑了,只留卜想蒋一人在夜风中灰毛凌乱。
欺师灭祖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喂本人吃狗粮???
见旁人都走干净了,卜想蒋擦干被狗粮噎出的老泪,尿急一般冲进医馆后院的一间小黑屋。他火急火燎地锁上门,双膝“咚”地跪在蒲团上,把脆弱的小蒲团生生砸出了两个坑。
屋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张供桌和一块金丝檀木雕成的牌位,长明烛冷白色的火光颤巍巍地摇曳。
卜想蒋郑重地冲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祖师爷在上,我青崖宗传承千年,到弟子一代,几近凋零。如今天运保佑,为我宗送来了百年一遇的奇才。我青崖宗复兴有望,复兴有望!”
他掏出装有天级万归丹的小瓷瓶,恭敬地双手举过头顶,又道:“这是新晋弟子卫汐汐炼出的天级丹药,请众位师尊师祖之灵评鉴。”
“不肖弟子卜想蒋在此立誓,定对卫汐汐倾囊相授,绝无保留。弟子今生别无他愿,唯愿我青崖宗的衣钵再传千年,卜想蒋死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