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比寻常洞穴干燥些,不知尽头通着哪处,风大的很。
两人朝前走着,沈忱问:“鹿师妹为何觉得妖兽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次见他,他脸上的忧绪似乎又多了几分,阿廿将那柄软剑慢慢缠在腰间,试图拨开他的惆怅,笑道:“我猜的。”
“鹿师妹念境至灵,猜的便与真的无差。”
“人越长大心思越杂,心杂了,判断就不准了。如今的猜测还真不敢说有几分对错,先解决了眼前吧,若背后果真藏着什么,总会露出马脚的。”
“越长大心思越杂……”沈忱轻轻叹了口气,“有理。”
两人一直往里走,过了段狭窄的洞道,可见一小片洞口形的天光,白茫茫的光里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正蹲着忙活什么。
沈忱停住脚步,取了个哨子放在嘴里,一阵难听得百爪挠心的哨音,洞口那个轮廓站起身,背着光走进来。
那人个子不高,清清瘦瘦,到近处才能看清真容。
阿廿一眼便看得出,这就是那只妖兽。
沈忱说的果然没错,这家伙明显还没修炼好,一身压不住的野气,完全不通俗世的模样。嘴角露着一截白森森的小尖牙,偏偏眼睛里一片明净,纯澈得吓人,冷不丁一看,倒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沈忱又吹了两声要人命的哨子,少年听懂了,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以作回应,然后把目光投到阿廿身上。
他眨了眨眼,像个发现玩具的孩子,欢天喜地的凑过来,捏捏阿廿的鼻子,捅捅阿廿的耳朵,然后又回头对沈忱吼了两声,紧接着,突然张开嘴,一道赤红的风焰自口中喷出,劈头盖脸朝阿廿而来。
口气真大……阿廿心里已经骂满了一本札记,表面却只能默默假装成一个被掏空的皮囊,面无表情的任他折腾。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阿廿已经快困了,妖兽终于停了下来,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挠挠耳朵,又伸手扶住阿廿的脑袋晃了两下,似乎想知道这脑袋里装得是什么。
阿廿本以为他会发怒,但是并没有。妖兽眼中的新奇反而愈发重了,两步到阿廿身后,推着她往前走,直推到他方才停留的那个小洞口外。
洞外是一处空地,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漏了洞的拨浪鼓,缺胳膊断腿的瓷娃娃,脏得看不出底色的虎头枕,甚至还有个只剩两根毛的鸡毛掸子……明显都是这没修炼好的妖兽崽子捡回来的。
妖兽倒是快活,像个玩过家家的小孩,把他的新玩具摆在一堆破烂中间,然后揪起空地边的野花,开始往阿廿头上插。插累了,便吞吐一轮风焰试她的念境,试完继续鼓捣花,劳逸结合,不亦乐乎。
鹿未识被人叫了这么多年花瓶,终于物尽其用,她顶着一脑袋花花草草,想起上次给夜悬阳塞了满怀野花,不由得暗自感慨: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整整一个时辰,这小妖兽几乎一刻不停的折腾阿廿,插完花还不忘给她头上浇点水。阿廿湿凉凉的坐着,面皮上纹丝未动,强忍着揍人的冲动,暗暗观察这妖兽。
他虽已化成少年模样,可心智也就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行动不甚灵敏,走路时两只手总是下意识的朝地面垂去,明显还保留着四足行走的习惯,一龇牙便会隐约显出毛茸茸的脸孔,一行一动皆刁顽蛮劣。
这般举止,必然不是按部就班苦修练成人形的,倒像是谁急着将他催成人形,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真如此,会是谁做的?此人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又是什么?
她正想着,那妖兽不知从哪儿拎了一个硕大的石锤,对着她的脑袋比比划划,瞧这架势,是要把她的脑壳砸破,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念境……
阿廿原本打算再装一会儿,等妖兽累了便可以探探虚实,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直接取了它的内丹,可是如今这般,再不躲就没命了。眼瞧着那锤子已经高高抡起,阿廿只能暗自蓄力,在石锤落下的瞬间面无表情的向后移了几寸。
锤头擦着她的鼻尖落下去。
妖兽一愣,又抡起锤子拦腰朝她砸来,阿廿实在装不下去了,腾身跃起,闪到一旁。
妖兽原本纯净的脸上慢慢现出了野兽才有的狰狞,把锤子丢到一边,两手伏地做前蹄状,四脚并用朝阿廿扑过去。
阿廿抽出腰中软剑,却不敢硬接,只能边防边躲,几步退回了洞里。
片刻之后,她意识到了不对,洞里的灯火,灭了……
谁干的,沈忱吗?
四下黑暗,只能听到小妖兽的脚步声,阿廿屏住呼吸,默默贴着岩壁往后退。
可惜这妖兽一双耳朵灵锐的很,她压的住呼吸,却压不住心跳,妖兽循得一点动静,干脆利落的扑过来,阿廿提剑朝前,在妖兽将她扑倒的瞬间刺中了对方。
软剑这中东西,砍、刺皆不利,妖兽明显伤得不重。一人一兽滚作一团,阿廿能感觉到它的尖牙已经刺在了自己喉咙上,只能拼命抵住妖兽的脑袋,死死耗着。
不知过了多久,妖兽的嘶吼变成了疲惫的低吼,口水浸湿了阿廿的衣领,阿廿的胳膊也早已僵硬无力,只用最后的意志撑着。
他们都累了,彼此都松了些力。
阿廿试探着将手动了动,妖兽没有得寸进尺,她默默缓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阿廿意识到不妙已经来不及,刚刚松懈半分的妖兽似乎被这哨音唤醒,又猛扑过来,热气喷着她的咽喉。情急之下,她只能抬手,用手腕塞住了妖兽的嘴。
她的血一滴滴落在自己脸上,虽然不疼,也知道这手怕是要废。
她听到黑暗里有人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软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她差点忘了,这山洞里还有沈忱,可是他这剑是要割断谁的喉咙,那可就不一定了。
阿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腿把妖兽踹开,自己扶着岩壁站起来,却能感觉到妖兽和沈忱都在重新朝她靠近……
黑暗中隐约听到洞的另一头有哨音遥遥响起,不似沈忱吹得那么难听,倒像是一阵脆生生的鸟鸣,妖兽粗重的低吼骤然停止,似乎被哨音勾了魂,随后,竟发出小猫似的“呜呜”声。
不知何处一阵凉风扫过,阿廿听到软剑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洞里重新亮起了灯火,夜悬阳一张沉寒的脸就在咫尺。
在他手臂上,伏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青皮大猫,而沈忱已经倒在一边,毫无动静。
阿廿绷着的最后一点力气也彻底没了,软绵绵的滑下去,被夜悬阳单手捞住。
“尊使……”
夜悬阳眯眼看她,“你怎么开花了?”
阿廿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被妖兽插满了花,赶紧伸手去扯。
“我说你的脸,怎么都花了?”
“哦?哦……手上的血都弄到脸上了,妖兽咬的,它……”她目光落在夜悬阳手臂的青皮猫身上,“是它吗?看着有点眼熟……”
“风生兽,你见过的。”
“风生兽?”阿廿努力想了一下,想起当初和夜悬阳一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小兽……它不是早就跑丢了吗?
悬阳没空等阿廿瞎琢磨,伸手在她脸上蹭了点血,然后用血在风生兽身上画了一道符咒,“问雷谷的人快到了,这小兽有些异样,我们先躲躲。”
“躲去哪儿……”
阿廿话没说完,就被悬阳扯着手臂,往洞外去了。
还是方才那个洞口,小小的空地外是一片云雾迷蒙的树林,不见仙气,倒是透着一股妖冶。悬阳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药丸塞进阿廿嘴里,然后毫不犹豫的拉着她走进林中。
不知走了多久,阿廿开始耍赖,“尊使,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死了?妖兽的牙上有毒吧?”
夜悬阳不为所动,“死不了。”
“可是我走不动了……”
悬阳顿住脚步,低头从衣摆上撕下长长一条布,一端将妖兽拴住,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回身把他哼哼唧唧的鹿小师姐背起来,背着人牵着兽,拖家带口的继续往前走。
阿廿确实累了,脑袋垂在他后颈,迷迷糊糊的问:“尊使说不管我的,怎么会来了?”
“寻到了风生兽的踪迹,便来了。”
“我就知道不是为了我……尊使大人,嘴硬心更硬。”
夜悬阳的眼睫闪了一下,一言不发……
阿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悬阳肩上睡得酣畅,甚至还十分作死的环着夜悬阳的腰,而夜悬阳静静坐着,和风生兽四目相对,似乎已经这样对视了很久。
阿廿睁开的眼睛又偷偷闭上,想假装再睡回去,但是夜悬阳从来不会给她留面子,“醒了就别装睡了,把手放开。”
阿廿假笑着抬头,“尊使……腰挺细的哈……”
“再摸会儿?”
“不……不用了,此腰只应天上有,我等凡人,摸多了折寿。”
她老老实实缩回了手,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已经被包扎好了。
“多谢尊使。”
“手腕都快断了,你每次跟人动手都这么拼命吗?”
“尊使说笑了,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