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蕉鹿不识君

第四十二章 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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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悬阳没再说什么,从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小包递给阿廿,阿廿慢吞吞的单手拆开,里面竟是几块点心,梅花团子,芙蓉糕,中间点缀着蜜饯金枣,虽然有些黏在了一起,但看得人心情甚好。

这是夜悬阳学来的新本事,前一日去医馆的路上,无意瞥见路边一个当爹的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女儿去买蜜饯,口中碎碎哄着些“丫头吃了蜜饯就不哭了”之类的话,不知怎地,他莫名想起了阿廿哭鼻子的模样,鬼使神差,也依样画瓢的买了一小包点心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鹿小师姐脸皮厚的很,伤还没好,便已经重新开始嬉皮笑脸的算计他了,这点心揣了一天一宿,才得着机会给她。

阿廿倒是受宠若惊,“尊使,你买的点心?你不会也被人操控念境了吧?你……”

悬阳不知如何答她,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塞进她嘴里。

阿廿的絮叨被一口糕饼堵住,片刻后,染出一个同样甜软的笑,嘟囔道:“好吃,多谢尊使。”

悬阳不说话,绷着一张马上就要露出笑容的脸,转回头去看风生兽。

那小兽见阿廿醒了,眼睛烁烁放光,似乎没和她玩够,正要往前扑,又被夜悬阳一个眼神吓得原地不敢动了。

它的血已经干涸,浑身的毛结成一块一块的,乱七八糟的贴在身上,夜悬阳并没有给它处理伤口,只任凭它自己瑟瑟蹲着。

阿廿有点好奇,“我只是摸黑刺了它一剑,怎么就伤成这样?”

“我打的。”

“啊?为什么?”

“风生兽乃南海异兽,原本刀劈斧凿、雷击火烧皆不能损伤它分毫,这四境中能让我栽跟头的妖兽,它是独一份,可它如今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不知是何人所为。”

“所以……尊使是在试探它的虚实吗?”

“那倒没有,”悬阳平静的摇头,“就是想趁它势弱,撒撒气而已。”

阿廿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背后操控它摄人念境的是你。”

“我若想动谁,不需要使这些手段。”

这倒是实话,阿廿老实了一点,“那尊使觉得幕后黑手是谁?沈忱吗?”

“阿廿觉得呢?”

“沈忱从来滴水不漏,若背后之人真的是他,会不会太过明显了?可若不是,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阿廿一手托着油纸包,另一只受伤的手拈着点心,虽然不疼,却也使不上力气,勉强吃了两块就懒得吃了。悬阳瞟了一眼,便伸手接过来,掰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沈忱说的是实话。”

他一举一动都过于自然,好像早已习惯了做这样的事。阿廿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他的举止还是惊异于他这句话,咬住点心含糊道:“可我师姐她怎么可能让沈忱一个戴罪之人来此?”

悬阳伸手将风生兽唤到自己脚下,大手按住它的头,风生兽头顶微微亮起一点莹黄的内丹的轮廓来,“这畜生连人形都固不住,吞了如此强大的内丹,必然需要什么灵器来滋养神魂,方才我在那洞中试探了一二,并无灵器。”

“那这小兽是如何活下来的?”

“除非支撑他神魂的并非灵器,而是个活人……”

“活人?你说……沈忱?”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夜悬阳十分顺手的钳住风生兽的脖子,“又是血食又是灵食,这畜生还真是金贵。”

他毫不吝惜,倒是苦了这小兽。

小妖兽连叫都叫不出,痛苦的挣扎着,惊动了夜悬阳袖子里的伏坤鼠。那小耗子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一个畏畏缩缩的脑袋,看到另一只妖兽正被夜悬阳掐得奄奄一息,似乎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自己抖得比风生兽还厉害,扑回到阿廿怀里。

悬阳手里的青皮猫和阿廿怀里的白毛耗子四目相对,眼泪汪汪。一对天敌遇上共同畏惧的阎王,竟也开始生出些同病相怜来。

悬阳当然没打算弄死风生兽,他这杀不了生的体质,最多就是吓唬吓唬。

等那小兽翻了白眼,他便将它撂在地上,在它头顶输了些灵气。风生兽抖了两下,借着这点灵气又化作那个生着尖牙的小少年,伏地朝悬阳叩拜,连头都不敢抬。

悬阳一双眼阴得吓人,抬手将小指抵在唇边,似乎要吹哨和风生兽交谈,阿廿朝他一张嘴,“还要吃,啊……”

夜悬阳浑身的戾气被她嗷嗷待哺的模样撞得七荤八素,耐着性子又喂给她一块点心。再回头继续对付小兽时,便温和了不少。

一番哨音和兽鸣交错来回之后,悬阳告诉阿廿:“被捡回来的,毫无意识,被人利用的蠢东西。”

小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哆嗦着蹲到离悬阳很远的地方。凶残褪去后,这小东西又恢复了懵懵懂懂的模样,倒有几分可怜。

阿廿并不是什么不计前嫌的活菩萨,犯不上心疼一只妖兽,只是被人利用这四个字于她来说,总是有更多滋味的,于是故作轻松的笑道:“被利用总比无用好……”

悬阳原本沉寒的眼睛微微滞了一下,“我不是说你。”

“我当然知道尊使不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似乎咂摸出什么微妙的变化来,凑近他笑道,“尊使都开始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她这幅调戏良家少年的德行,夜悬阳反而认真起来,又掰下一小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我知你丢了念境,也就丢了底气,很多时候,若真的在意,倒也不必故作轻松,在意不丢人。”

阿廿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的没去接他递过来的点心,“尊使,你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有人味儿了……”

夜悬阳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直接把点心塞进她嘴里,轻道:“这倒是挺可怕的。”

阿廿正要再说什么,远处传来脚步声。

问雷谷的一队人沿路搜寻至此,远远见到是鹿未识,都松了口气,为首的是那个叫阿樘的小徒,“鹿姑娘,可算找到您了!我们少谷主赶来时没看见您,担心坏了。”

阿廿浅笑,“林中烟瘴弥漫,我逃出来时不慎走失,劳诸位费心了,不知那洞中清理的如何?”

“鹿姑娘放心,少谷主亲自清查,定无疏漏。”

此时正值晌午,林子里的天光却不太透亮,压得人心乱,阿廿懒得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既然少谷主也来了,正好我要找他聊聊。”

“如此甚好。”

阿樘嘴上说着一套,目光却落在了鹿未识身后一大一小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身上,正犹豫着要不要查问,鹿未识已经开口了,“这两个都是我的人,小兄弟有什么疑问大可以直接问我。”

“小人不敢,鹿姑娘请随我去找少谷主吧。”

方才的山洞外,薄雾正在消散,有一人翩翩如玉,正指挥着来来往往的手下搜捕念伥,即便是匆忙间带起的尘雾也似素练翻浮款舞,正是问雷谷那碎嘴的假仙。

阿廿上前两步,“悉阶兄。”

晏迟朝她深施一礼,“多亏鹿姑娘,帮了晏某一个大忙,否则,定然要再耽误许久。”

阿廿还了一礼,笑道:“我别云涧扶危救困,理应如此,不过悉阶兄若是愿意给点酬劳,未识也不会拒绝。”

晏迟瞧见她手腕上包扎的伤,露出一丝愧色,“是在下疏忽,派了那么多人,均被困在林瘴中,还是让鹿姑娘受伤了。”

阿廿笑得更甜了,抬步的走近他一点,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道:“未识不过一个饵,受不受伤,其实也没有多重要。”

晏迟一怔,“鹿姑娘深入虎穴的确是晏某的主意,但晏某对鹿姑娘绝无半点轻视……”

阿廿打断他,“悉阶兄当然不是轻视我的性命,相反,你比谁都在意我的性命,因为我这个饵钓的根本不是念伥的始作俑者,而是我那古怪的小师弟。”

晏悉阶眉心一跳,“鹿姑娘何出此言?”

“晏少谷主这几日从未正眼看过我师弟,是他长得丑?还是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不敢看呢?”她盯着晏迟的眼睛,“你引我来此做卧底,怕是早已查到了妖兽的踪迹却不敢妄动,想让我师弟帮你制服妖兽而已。你赌他既然跟在我身边,便必然不会让我死……”

晏迟微微挑眉,“鹿姑娘的话晏某听不懂,不过晏某觉得,你这师弟如此不俗,自是不会毫无防备的入了谁的圈套,他出手驯服妖兽必然有其目的,我和他不过各取所需而已。究竟是我给他下套,还是他给我下套,还未可知呢……”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晏迟继续装糊涂,“鹿姑娘在说什么?难道他除了是你师弟,还有别的身份吗?”

阿廿耸耸肩,“无所谓了,反正从头到尾,真被骗的就只有我一个。”

“鹿姑娘说笑了,你不是还解救了这么多念伥嘛。”

这一句堵得她无法继续责问,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阿廿退后了两步,朝他晃晃受伤的手腕,“悉阶兄,鹿小师姐今天可是挂了彩的,你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别云涧小师姐可贵着呢。”

晏迟朝她一施礼,“鹿姑娘先回去休息,晏某自有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