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眼间,就到了建初二年(公元77年)的春季,北匈奴汗国在西域的军事压力越发咄咄逼人,汉朝廷君臣闻讯,深深不安。
此时,马太后心事重重,忧郁不安,二十一岁的新君刘炟,平常的日子也不好过,时常为国事焦头烂额,辗转反侧,在朝堂上与三公大臣磋商研讨过不停。
建初二年(公元77年)三月初八,见汉朝廷一时无力应对西域的乱局,刘炟与三公大臣商议之后,于是果断下令,收缩西域战线,下旨撤销了设置在天山以东、蒲类海以北的伊吾卢的西域屯田屯垦部队,下令在西域诸国屯田屯垦的汉军将士,返回大汉边塞。
见汉朝廷的西域驻屯军撤走,北匈奴汗国单于栾提提乌璐大喜,命令北匈奴汗国军队,趁虚南下。
北匈奴汗国再度派兵,占领了西域的伊吾卢等地,威慑西域诸国。
依附汉朝廷的西域各国,见情势不利,没有了依靠,纷纷见风使舵,再次向北匈奴汗国靠拢。
北匈奴汗国与西域诸国联军,开始得寸进尺,侵扰汉朝廷西部郡县。伊吾卢南边的汉朝廷郡县,敦煌郡和居延等地的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此时的汉朝廷,可谓内忧外患,祸不单行。
北方匈奴汗国的侵扰还没有平息,不久,南方的哀牢王“类牢”发动的叛乱,也越来越厉害了。
刘炟闻听哀牢王“类牢”发动叛乱,心里更加忧虑,有些不知所措了。
幸好,三公十分得力,纷纷献计献策。
紧急与三公大臣磋商以后,刘炟于是下旨,命令征集永昌郡、越巂郡、益州郡三郡的郡兵,以及昆明夷人部落酋长卤承等人的军队,联合进攻反叛的哀牢王“类牢”,决心一劳永逸地解决南方的叛乱。
哀牢王“类牢”虽然凶悍,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战斗力无法与汉朝廷正规军相比。
汉朝廷三郡郡兵和昆明夷人部落蛮族的联军,遵旨出发,迅速进击,在博南一带大败哀牢王“类牢”的部落军。
汉蛮联军,顺利斩杀了反叛的哀牢部落首领“类牢”,平定了哀牢王“类牢”的叛乱,终于基本稳定了南方郡县的局势。
南方的胜利消息传到京师洛阳,刘炟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处理汉朝廷内部其他棘手的问题。
不想,刘炟的举措,引起了娘亲马太后的反对。
2
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的一天,刘炟散朝,回到后宫,拜见娘亲马太后。
刘炟心内有事,母子俩闲聊了一会,刘炟就开门见山地开言说道:
“娘啊,如今朕继位不久,皇位还不牢固,威望还未建立。
为了彰显皇帝的恩德,树立朕的威望,朕打算大肆赐封各位舅父,拢系亲属,拱卫皇室,维护皇权的稳定。娘亲以为如何呢?”
刘炟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似乎很兴奋,很希望得到娘亲的赞誉和支持。
不想,娘亲马太后,却给刘炟当头泼了一瓢冷水。马太后不仅坚决不同意刘炟给自己的马家哥哥们封爵的决定,而且还态度坚定地劝说儿子刘炟道:
“陛下啊,娘认为十分不妥。陛下这样做,不仅不能够让陛下建立威信,还很有可能会损伤陛下的公正无私,让天下人非议陛下的度量和胸怀。
陛下啊,你前年八月即位登基,到如今才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陛下应该尽心尽力,向天下人显示陛下的正大光明、公正无私、一秉大公才好啊!
陛下怎么能够不顾国家大局和天下人的看法,为我们马家谋取私利呢?
陛下这样做,岂不是会让天下人看我们马家的笑话,耻笑陛下不能够以天下为公吗?
为娘私下以为,陛下这样做十分不妥,恐怕百姓士大夫会非议陛下处事不公,请陛下好自为之。”
见娘亲马太后反对,刘炟有些不解和生气,气呼呼地回应道:
“娘啊,朕封赐舅父们,也是依照朝廷的惯例,并没有违背祖宗规矩,有什么值得说三道四的呢?”
见二十一岁的儿子刘炟,并不理解自己阻挠封赐马家亲属的深意,马太后一时愁闷不已,只好说道:
“陛下啊,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关键是,如今封侯的时机不对,并不是当务之急,恐怕急急忙忙这样做,会让百姓士大夫失望。
陛下啊,你将此事,暂时搁置一下如何呢?”
刘炟听了,闷闷不乐道:“娘亲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至于是否搁置此事,容朕与大臣们再协商一下,如何呢?”
母子谈话不投机,闲聊一会,刘炟就告辞而去。马太后看见儿子不理解自己的想法,心里更加忧虑和担心。
3
“炟儿啊,你可知道,朕之所以一再坚持,暂时搁置此事,是因为此时我们汉朝廷的局势,并不太平,并不令人安心啊!
匈奴汗国在大汉边塞和西域诸国,咄咄逼人不说,国内的局势也不安定。适逢朝廷天旱,而又虫旱连连,我们的汉朝廷,如今正面临着一场深重的危机,哪里能够掉以轻心呢?
然而,汉朝廷之上,君臣被一种盲目的乐观笼罩,似乎大家都对这些灾难不以为然。
尤其是朝廷里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不仅不以国事为忧,反而拼命谄媚皇帝,谋求高官厚禄。”
长秋宫里,马太后见到儿子刘炟的表现,深深忧虑。但马太后又不愿意过多地干涉儿子理政,所以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4
其时,汉朝廷谄媚马家的行动是愈演愈烈。
司徒掾刘焕探知新君刘炟的心意,顺应当政者的意思,欲谄媚马姓新贵,谋取高官厚禄,于是再次上书刘炟,提出建议说道:
“陛下:
近些日子,国事不顺,四海动**,臣心里十分忧虑,常常独自思考其中的原因。
臣私下以为,天帝神灵之所以会如此震怒,降下灾难,造成各地动乱不止,民怨沸腾,君王忧虑,都是未封国戚,加以镇服的缘故。
希望陛下依照朝廷常例,封赏诸位舅父,拱卫朝廷,安抚百姓,以防不测。”
刘炟闻奏,大为高兴,赞扬司徒掾刘焕道:
“爱卿所奏很有道理。着令有关部门官员,依照先汉的旧制,赐封外戚宗族。”
5
马太后见儿子刘炟不听从自己的意见,一意孤行,依然坚持为自己的马姓舅父封爵,心里更加忧虑。
刘炟下朝回宫之后,马太后急忙将儿子刘炟召来长秋宫交流。
等刘炟稍稍歇息一会,马太后旧事重提,十分清醒诚恳地劝解儿子刘炟道:
“陛下啊:
前次,娘给你的提示,陛下一直没有引起重视,娘十分担心忧郁。
从人之常情来说,陛下给予我们马家恩赐封爵,娘以马家为荣,怎么能不高兴呢?
朕自己虽是一个妇女,但也知道,在大是大非,面对朝廷命运的大节面前,绝对不能够利欲熏心,鼠目寸光,而是需要眼界开阔,高瞻远瞩,摒弃自己的私利啊!
如今北匈奴南下,西域动摇,南方蛮族反叛,朝廷是内忧外患不断,天下并不太平。
而国内如今又大旱连连,灾害不断,民心震恐不宁。如今百姓的生活是水深火热,天下人是怨声载道。
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陛下应该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当前主要大事,及时加以考虑解决。娘亲私下以为,封爵之事,并不是朝廷的当务之急。
陛下怎么能够不停为娘的劝阻,一意孤行,让天下人怨恨我们马家呢!
娘亲以为,如果陛下不合时宜地为朕的马姓家族谋利封爵,恐怕会引起百姓的怨恨,将仇恨集聚到我们马家的身上,岂不是会让我们马家,陷入不公不义的境地吗?”
刘炟听了,不以为然,淡淡地对马太后道:
“娘亲说得太严重了吧!哪里有娘亲所想的那样糟糕呢?况且,朕封赏舅父,也是朝廷的常例,不值得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见儿子刘炟如此执迷不悟,不理解自己的心意,马太后更加担心,于是对刘炟说道:
“炟儿啊,娘亲明白你对舅父们的真情实意。然而如今,娘亲坚持以为,此时并不是封赏舅父的最佳的时候。
娘亲担心,陛下一意孤行,赐封外戚宗族亲属的旨意,恐怕会引起百姓众怒,招来分崩离析的结局。
孩儿何不暂时延缓一段时间去办理,何须一定要放到今天这些并不适宜的日子里来呢?”
刘炟不肯苟同马太后的意见,依然意志坚定,态度明确地对马太后说道:
“娘啊,这件事情,不是儿子要故意忤逆娘亲。
实际上,赏赐封爵这些事情,关系十分重大,朕也知道轻率不得,以免一起非议。朕已经将这件大事,与三公大臣磋商完毕,所谓君无戏言,朕怎么能够出尔反尔,轻易改变这个决定呢?
娘啊,孩儿今天宫里还有事,改日再来与娘亲详细交流这些事情吧!”
刘炟说完,就想独自离去。见刘炟有些不耐烦,马太后更加担心,于是让步道:
“好吧!既然陛下很忙,娘今天就不麻烦陛下了。请陛下回去,好好想想娘亲刚才的意见吧!”
马太后见向儿子提出撤销建议,已经行不通了,只好让刘炟回去。
刘炟向马太后行礼完毕,匆匆地回宫去了。
6
儿子刘炟急匆匆地离开之后,马太后心里更加担心忧虑,于是静下心来,思考对策。
想妥以后,马太后立即提起笔来,以皇太后懿旨的方式,给儿子刘炟下诏道:
“皇帝陛下:
当初,你外祖父伏波将军遭人陷害,我们马氏家族一度凋零。
孤家从小就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苦,虽不算饱经忧患,深知人心真伪,但也略微知晓一些人情世故,了解一些世态炎凉的实情,知道一些得道多助,是非曲直,人心向背,轻重主次的道理。
陛下应该知晓,那些上书建议封赐皇亲国戚的官员大臣,并不是真心实意为国家考虑,他们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地向孤家献媚请求,不过是希望谋求到一些回报,得到他们心中渴望得到的好处罢了。
孤如今还不算老迈糊涂,心里十分清楚他们这样做的真实目的。
从前的王氏家族,一日之内有五人同时封侯,而当时黄雾弥漫,阴风惨惨,并未听说有什么天降甘霖,风调雨顺的祥瑞反应出现。
探索人的心理,常常是贪心不知满足,既得陇又望蜀,结果必然是贪欲太盛,得不偿失,乃至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带来滔天大祸。
正所谓,你集聚的财富和荣耀越多,你集聚的仇恨和嫉妒也愈盛。
孤以为,外戚享受的富贵荣华过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很少有不最终归于倾覆灭亡的。
所以先帝(刘庄)对皇亲国戚,包括自己的亲舅父等等,都慎重地进行安排,不把他们放在朝廷的要位上,不让他们掌握重要的权柄,深深地懂得爱护皇亲国戚的要领。
就是对王子们分封封地,先帝的做法也恰如其分,不愿意过度地给予他们封赐,免得他们野心膨胀,骄奢**逸,招来祸端,实际上是在保护他们永享富贵。
当初对王子们分封封地封爵之时,先帝还曾经当着孤家的面说过:
‘朕的儿子,没有尺寸之功,怎么能够与先帝的儿子等同呢?’
探究先帝对王子们封地的赏赐大大减少的深意,充分显示了先帝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先帝这样做的主要的目的,就是防范于未然,避免王子们奢侈享乐,骄奢**逸过度,以致利令智昏,萌生非分之想,给家国带来祸患。
为什么今天,朝廷的有关部门官员,要违背先帝的圣裁,要将马家同当年的阴家等功勋赫赫的皇亲国戚相比呢!
今天,马家对国家的贡献和功劳,以及他们的品行和所作所为,与当年的阴家相比,有天壤之别,可说是矮上了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卫尉阴兴,受到天下人的称赞和推崇。宫中的使者,来到阴兴的门前降旨,卫尉阴兴连自己的鞋子,都来不及穿好,便急忙出迎皇帝的持节,态度恭恭敬敬,礼节周到,细致若微,如同蘧伯玉一样地彬彬有礼。
新阳侯阴就,虽然性格刚强正直,有时稍稍放纵,略失规矩,然而他胸有谋略,一心一意地为朝廷设计规划,竭尽忠诚。
他常常以手画地,胸有成竹,坐着发表议论谋划,朝中无人能够与他相比。
原鹿贞侯阴识,也是智勇双全,忠诚而有信义。
阴家这三个人,都是文武大臣中的出类拔萃者,普通的士大夫们,怎么能够比得上呢?
这样看来,朕的马家与阴家相比,功劳、品行等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啊!
孤反省自己,虽然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才干德行,但常常警惕自己,日日夜夜因恐惧未来的结局而惴惴不安,总怕有损先后(阴丽华)订立的法则。
即便是亲属们犯下细小的过失,孤也不肯宽恕和放过他们,日夜不停地谆谆告诫大家,希望引起大家的警觉和注意,免蹈当年外戚的覆辙。
然而,孤的亲属们,依然仗恃着皇帝和朕的宠爱,仗势着皇亲国戚的特殊身份,仍然不肯停止他们的荒唐举动,依然不断地违法乱纪,酿成错误。
母亲丧葬之时,竟然违背朝廷礼制,为娘亲兴筑高坟,又不能及时地察觉他们自己的错误,加以改正。
这表明孤的话,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什么分量,已经没有人听从,孤的耳目,已被他们蒙蔽了,没有了威信。
谁人不知道享受吃喝玩乐的惬意呢?谁人不喜欢衣服饰物的华丽高贵呢?谁人不贪图口福之欢呢?
孤身为天下最尊贵的母亲之位,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平时常常严格要求自己,身穿素色粗丝之服,饮食不求香甜,左右随从之人,也只穿普通的帛布,不使用名贵的熏香和豪华的饰物。
孤家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沽名钓誉,而是要亲身做下面的表率,希望上行下效,风气有所改观。
孤本来以为,孤的娘家人,看到孤克勤克俭,勤勤恳恳的行为,应当会痛心疾首,自责愧悔,然后自我检讨,改正自己的错误。
想不到他们,居然是毫无感受,根本不理解孤的本意。他们反而在私下里,相互谈论,讥笑孤说道:
‘哎呀,太后陛下的天性,就是喜爱节俭,不好奢侈,享乐游玩不是她的嗜好,不知道吃喝玩乐的乐趣。’
前些时候,孤的车驾,曾经路过了濯龙门。
孤无意中发现,那些到我娘家问候拜访的人们,车辆如流水一般不断,马队如游龙蜿蜒,奴仆身穿绿色的单衣,衣领衣袖,一片雪白(衣服领口雪白,表明不再从事体力劳动)。
孤回转身子,看看孤的车夫,是那样的寒碜,比起他们来,可是差得远了,车夫也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孤所以对孤的娘家人并不发怒和谴责,而只是裁减他们每年的费用,是希望孤的这些举措,能使他们的内心暗愧,能使他们奢侈放纵的行为,有所收敛。
然而,他们仍然懈怠放肆,放任自流,没有忧国忘家的觉悟。
虽曰爱之,实则害之。
了解臣子的,莫过于君王,更何况他们,是孤的至亲至爱的亲属呢?
孤难道可以上负先帝(刘秀、刘庄)的心意,下损先人(马援)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败亡的灾祸吗?
孤之所以始终坚持,不同意陛下赐封马家亲属爵位的决定,担心陛下此举会惹火烧身,引来天下吏民百姓愤怒和怨恨,对于陛下以天下为家,一秉大公,公平无私的质疑,给我们家族带来祸患,希望陛下,能够理解孤的心意。”
读罢娘亲马太后的诏书,刘炟长时间地思索,轻声叹息着对窦皇后说道:
“唉,娘亲的旨意的确非常有理,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然而,朕继位不久,如果没有舅父们的拱卫、辅佐,让亲属们侍卫宫廷,朕怎么能够安心呢?”
窦皇后急忙回应道:
“陛下英明。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没有外戚皇亲拥戴辅佐,大臣们不是会架空陛下吗?”
刘炟称赞道:“还是皇后深知朕心。太后陛下虽然是为天下人着想,出自一片公心,但朕常驻宫廷,无异于孤家寡人,没有外戚、内臣充当耳目,怎么能够掌控朝廷大局呢?”
刘炟决定,不接受娘亲马太后的意见。